簡牘是原生態(tài)的文獻資料，展現(xiàn)了我國古代歷史最真實的面貌。在甘肅簡牘博物館，細細長長的簡牘被陳列在玻璃罩中，燈光打在木簡上，墨書仿佛籠上了一層沙色的霧。4萬余枚簡牘以及與其相伴出土的1萬余件文物記錄了久遠的絲路風物，并在跨越兩千多年時光后的今天，帶著歷史的印記鋪陳在世人面前，于無聲中訴說著那些有關春耕的“儀式感”，那些穿越千年的浪漫情誼，那些兵馬屯戍的“烽煙氣”以及尋常百姓事。

簡牘記載的內(nèi)容可謂事無巨細，包羅萬象。在甘肅簡牘博物館整理研究部主任肖從禮的生動講述中，一枚枚簡牘更是瞬間鮮活了起來，絲綢之路上塵封已久的歷史穿越時光浮現(xiàn)于眼前，那些發(fā)生在絲綢之路上尋常人物的尋常故事仿佛就在身邊。

見證古絲綢之路的繁榮和興盛

敦煌懸泉置遺址在漢魏時期為一驛置機構，全名為“敦煌郡效谷縣懸泉置”。這里共出土有字漢簡23000多枚，簡文內(nèi)容涉及詔書、律令、科品、檄記、簿籍、爰書、劾狀、符、傳、歷譜、術數(shù)、典籍字書、醫(yī)方、相馬經(jīng)以及私人書信等。甘肅簡牘博物館藏有一枚簡，記載了龜茲王和夫人途經(jīng)敦煌懸泉置時的住宿情況。木簡文字殘缺不全，但是基本內(nèi)容清楚，共有三欄文字，每欄兩行，主要講述了龜茲王和夫人路過懸泉置時的接待規(guī)格、居室擺設及相關儀式。

根據(jù)譯文，龜茲王夫婦在懸泉置得到了漢朝政府的高規(guī)格接待：在大門口安排有兩名官吏做門迎。懸泉置為龜茲王夫婦專門準備了相應的坐臥生活用品；在堂上放置有一八尺臥床，床上有青黑色帷，其他的四張臥床皆張帷。除此以外，在傳舍門內(nèi)供人坐用的床亦張帷，專供貴人使用。

肖從禮說：“龜茲王夫人弟史是解憂公主的長女，是漢朝血脈，盡其所能為其提供最好的接待，也不失漢地對龜茲王和夫人的一種隆重禮遇。除此之外，敦煌馬圈灣漢簡和懸泉漢簡中還有若干關于龜茲來漢的記載，這些漢簡的發(fā)掘，對于研究兩漢時期龜茲與漢朝關系提供了佐證。”

由此可見，甘肅簡牘記載的內(nèi)容清晰反映了漢代中原王朝對西域地區(qū)的有效管控，以及漢帝國與西域三十六國交流往來的歷史淵源，可以說，簡牘見證了古代絲綢之路的開通、繁榮和興盛。

甘肅簡牘博物館陳列展覽部主任、甘肅簡牘博物館基本陳列策展人韓華告訴記者：“懸泉置坐落在絲綢之路中西大道必經(jīng)之地，遺留下來的簡牘文書主要屬于絲綢之路上東西交往的記錄，這對于研究兩漢時期西北邊地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特別是郵驛交通、民族社會、中原與西域、中亞、西亞、南亞和地中海沿岸古代國家的關系，以及絲綢之路上的中西文化交流，至為重要。”

普通人的生活映射最真實的歷史

《建武三年候粟君所責寇恩冊》是于1974年在甲渠候官衙遺址出土的一份東漢初年的法律文書。據(jù)簡中所述，建武二年（26年）十二月，一個小官吏甲渠塞障候粟君雇了一位居延縣的百姓叫寇恩的去觻得縣替自己賣魚，當時議定的工錢是一頭牛和二十七石谷，但魚價要賣夠四十萬錢?？芏鳑]有賣夠這個價錢，賣掉趕車時抵用工價的那頭牛后才湊了三十二萬錢，還差八萬，于是粟君扣押了寇恩的一些車器雜物。第二年的十二月，粟君卻向居延縣廷告狀，說寇恩欠牛不還。

居延縣廷收到粟君的起訴書后，要求寇恩所在的都鄉(xiāng)查明情況。在問案的過程中，寇恩聲稱自己早已還清了債務，理由是賣魚時同去的還有粟君的妻子業(yè)，途中寇恩給業(yè)買過十斤肉和兩石大麥，回來時還為她趕車沒有收費，而且自己的兒子為粟君捕了三個多月的魚，卻一直沒有拿到工錢，加上被粟君扣押的車器雜物，所有這些早已超過了所欠的八萬錢，況且牛本來是抵用工錢的，根本不牽扯賠償問題。鄉(xiāng)里專管刑獄的官吏也判定寇恩無罪。

肖從禮告訴記者：“寇恩冊是一份完整的司法文書，內(nèi)容涉及軍事、民政、法律、經(jīng)濟等各方面內(nèi)容，是研究東漢初年社會歷史的重要文獻。這份兩千多年前的官告民的訴狀，不僅向人們展示了當時從訴訟到審訊再到結案的全過程，同時也清晰呈現(xiàn)了當時的人際關系、經(jīng)濟狀況，以及寇恩的艱辛、勇敢，還有司法中的情與理?！?/p>

類似粟君這樣的故事、這樣的人，在簡牘中還有很多。如甘露二年在全國通緝一個在廣陵王劉胥謀反案中受到牽連的奴婢麗戎的故事；康居國的使者楊佰刀在向漢政府獻貢的途中，與酒泉的評估官吏發(fā)生糾紛的故事；來自中原的守邊士兵因為家中年邁的雙親無人照料而憂心如焚的故事；一名叫廣德的基層官吏因為工作失職而受到處罰通報的故事等。

肖從禮感慨地說：“這些簡牘讓古代的生活更加清晰和細致地呈現(xiàn)在人們眼前，并非只有大人物或大事件，更多的是記載了當時諸多普通人生活中的故事，但也正是這樣無數(shù)普通人的點點滴滴，才真正映射出了最真實的歷史?！?/p>

呈現(xiàn)漢代邊塞管理模式及細節(jié)

1974年，《侯史廣德坐罪行罰檄》于漢居延都尉甲渠候官（俗稱破城子）遺址出土。用一根樹枝做成，形制特別，儼然一根棍子。長82厘米，下部直徑3.5厘米，上部1.5厘米。正背兩面刮削寫字，左右兩側未加刮治。

正面寫檄文標題：“候史廣德，坐不循行部、涂亭、趣具諸當所具者，各如府都吏舉。部糒不畢。又省官檄書不會會日。督五十”，背面寫候史廣德坐罪行罰的具體事由。檄文分22欄書寫，列舉了第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6個隧守御器和防御設事廢弛敗敝情況，十分細致。鑒于候史廣德的嚴重失職行為，將其責打五十大板，并以檄文形式通報其他各部。

肖從禮告訴記者：“檄文完整具體，對研究居延防線各部隧的防御設施及邊防吏卒的管理具有重要價值?！?/p>

《長羅侯過懸泉置費用簿》是出土于懸泉置的漢簡，記載的是元康五年接待出使烏孫的長羅侯?；菁捌潆S從154人、弛刑士300人的食材賬單，詳細記錄了招待長羅侯?；菀恍腥耍棉k了牛、羊、雞、魚、酒、豉、粟、米各種食品。簡“今使者王君將于闐王以下千七十四人，五月丙戌發(fā)祿福，度用庚寅到淵泉”，記載于闐國王帶著一支1074人的隊伍，返回于闐時在懸泉置住宿的信息。在同一探方出土的78枚中，錢米粟等出入簿有9枚，購入釜、杯等餐飲器具2枚，記載接待出使西域人員簡4枚。

“由此可知，懸泉置嗇夫安，職務小，事情多，平時有大量的食材、餐具經(jīng)手采購，餐具損毀也時有發(fā)生。懸泉置遠離郡縣，孤懸沙磧，若置丞、置佐監(jiān)管不力，嗇夫有許多‘持私’的機會和便利。漢代對官員貪腐的懲戒非常嚴厲，貪腐的官員依據(jù)《盜律》處罰，量刑標準翻倍?！O(jiān)守自盜’一詞就來自于漢朝法律?！毙亩Y介紹說。

對簡牘所反映的珍貴史料，韓華也頗有感觸：“中國古人不僅創(chuàng)造了豐富燦爛的物質(zhì)文明和文化藝術作品，更創(chuàng)建了獨樹一幟的制度文明。與物質(zhì)文明、文化藝術相比，由于缺少文物實證，制度文明的探索困難極大。幸運的是，20世紀甘肅簡牘的出土，通過文字記載的方式彌補了這一缺陷，撥云見日，呈現(xiàn)了中央集權體制下文書高效運轉(zhuǎn)、國家實時控制的細節(jié)?！表n華說。

放馬灘竹簡記載死而復生的怪誕故事

1986年3月，甘肅省天水市北道區(qū)放馬灘秦墓（編號M1）中出土一批戰(zhàn)國晚期竹簡，每簡25—43字，每簡書一條內(nèi)容。一章寫畢，如還有空余處，接寫另一章，以圓點或豎道區(qū)分。共有竹簡461支，其中《日書》甲種73支，《日書》乙種388支（含《丹》篇7支）?，F(xiàn)均藏于甘肅簡牘博物館。

《丹》篇又名作《墓主記》《志怪故事》《邸丞謁御史書》，主要講述了一個叫“丹”的人起死回生、重返人間的奇聞異事，并借助死而復生者之口，描述了死后世界的種種見聞。

簡文大意：八年八月己巳，邸丞赤上報御史。有一個出生在大梁王里，名叫作丹的髡（kūn）徒，某某七年，在垣離里中用箭矢傷人，隨即自殺，被（棄市）三日，埋葬在垣離南門外。三年后，他死而復生。犀武和他的一個精通卜算人命的舍人認為丹罪不至死，所以請司命史公孫強讓白狐將丹的尸身從墓中挖掘出來。

根據(jù)簡文記載，丹在墓上站了三天，又隨司命史公孫強到趙國北方的柏丘一地。滿四年之后，丹才能聽到狗叫雞鳴的聲音，才能夠吃生人吃的飯食。那時丹的外貌是這樣的：喉部有疤痕、眉毛稀少、面色發(fā)黑、四肢僵硬。

志怪故事的題材多為民間流傳的非現(xiàn)實的故事，在《丹》篇的記載中，后人不僅讀到了一個荒誕離奇的故事，從中也依稀可以窺見當時人們的生存狀況和社會現(xiàn)實，以及人們的價值觀念、道德標準和喜怒好惡。這些志怪故事，也是后期志怪小說的雛形。

從先秦至魏晉，甘肅境內(nèi)出土的簡牘數(shù)量龐大、內(nèi)容豐富，全面展示了簡牘時代中國古老的物質(zhì)文明、制度文明和精神文明等?？梢哉f，竹木簡牘使中華文明源遠流長，綿延不絕，是研究西北史、秦漢史以及中西交通史的重要資料，并深刻地影響了一個世紀以來的學術研究?！皵?shù)量眾多、內(nèi)容豐富的甘肅簡牘文獻，是絲綢之路上萬千故事的日常書寫，亦是秦漢時期政治、經(jīng)濟、軍事、科技、文化、歷史、地理的第一手資料，對研究絲綢之路、研究中國古代史，具有十分重要的學術價值。”談到簡牘的史學價值，甘肅簡牘博物館館長朱建軍感慨地說。

蘭州日報社全媒體首席記者 李超 記者 劉寶麗 文/圖

責任編輯：王旭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