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無事瀏覽微信朋友圈，看到在白銀工作的師弟發(fā)了滿屏的各色瓜果，45斤重的西瓜已是嘆為觀止，更何況金黃金黃的黃河蜜，雪白雪白的白蘭瓜，布滿各種藝術(shù)紋路的哈密瓜，瓜果誘人的芳香即使隔著手機屏幕，也讓我鼻翼翕動不已。

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評論說想念蘭州的瓜果，師弟竟執(zhí)意說要給我寄過來，心意是如此的真誠，但到底被我婉言謝絕了，一來感謝這個偉大的時代，物流鏈四通八達，只要不是窮鄉(xiāng)僻壤，天南海北各色水果基本不再是奢望，二來五千多里寄送瓜果也著實麻煩。

但炎熱之際，畢竟是盡情享受瓜果的時節(jié)。而我，到底是想念起蘭州的瓜果來了。

金城蘭州，是我求學(xué)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局促在白塔山、五泉山、蘭山之中難得的平地上，黃河穿城而過，西北凜冽的寒風(fēng)一旦遇到黃河岸邊那些高大濃密的垂柳，竟也時常顯出一絲江南的柔媚。

蘭州的夏天，大多時候是需要蓋被子的。夏日涼爽甚至于微涼的早晨，懶洋洋地從被窩中爬出來，惺忪睡眼中，牛肉面的香味穿過大街小巷，猛烈撲鼻而來，深吸一口再咂摸一會，舌尖也就品嘗到了瓜果的香甜，這是蘭州，也是這座西北城市與眾不同的味道。

初嘗蘭州的瓜果，是我第一次與這座城市相遇的時候。那時我只身一人，跟隨著同在蘭大上學(xué)的老鄉(xiāng)，跨越六省份，行程五千里，來到榆中盆地中的這個校區(qū)。我是班里讀書跑得最遠的一個，到了榆中校區(qū)，種種原因多少有些許惆悵。莫名的遺憾失落中，在老鄉(xiāng)宿舍聊天，他從宿舍的冰箱中拿出幾塊西瓜招待我，幾口吃下冰鎮(zhèn)西瓜，所有的遺憾失落頓時化作了驚喜！瓜瓤入口，冰爽甘甜的瓜汁瞬間爆炸一般震顫心尖，細膩而有顆粒感的瓜肉立時百分百轉(zhuǎn)變?yōu)榱颂欠?，順著口腔、嗓子、喉嚨滋溜一下甜到了胃里，美到了心頭。幾塊西瓜下來，雙手像是從融化的糖水中出來，黏得十指幾乎要分不開?？梢院敛豢鋸埖卣f，那是我出生以來吃過的最甜最美的西瓜。后來我才知道那就是蘭州產(chǎn)的有名的旱砂西瓜，以瓤沙、味甜、口感好聞名，冰鎮(zhèn)旱砂西瓜，的確是盛夏蘭州的消暑必備。多年以后，在南方的小城，我已經(jīng)成家，有時跟妻子一塊吃西瓜時，依然要炫耀西瓜到底是蘭州的好吃，惹得她時常不無醋意，恨不能打個飛機前往蘭州坐在西瓜堆中大快朵頤。

在蘭州待久了，我才知道我所吃到的西瓜只不過是眾多甘甜芳香瓜果中的冰山一角，蘭州號稱瓜果城并非浪得虛名。合適的旱沙地，充足的光照，較大的晝夜溫差和較少的雨水稀釋，造就了各色各樣如糖似蜜的蘭州瓜果。

夏秋的蘭州是瓜果的天下，大街上，巷道里，到處都是瓜農(nóng)售賣的吆喝聲。白皮的白蘭瓜，切開后，瓜瓤泛出淡淡綠色，香氣襲人，當(dāng)瓜瓤微軟時就是白蘭瓜最適合吃的時候。黃河蜜圓圓的個頭，金黃的表皮極為誘人，皮里的瓜瓤橙黃而接近于紅色，甜度比白蘭瓜實有過之。而葡萄種類更是繁多，記得有一種葡萄外形是橢圓的，表皮青色并覆蓋著一層“白霜”，到了葡萄頂端顏色漸變?yōu)榉奂t色，葡萄果肉硬挺，里面無籽，那是我吃過的最甜美的葡萄。

我的家鄉(xiāng)處在北緯25度的亞熱帶，潮濕多雨。就瓜果來說，外來的經(jīng)過層層環(huán)節(jié)加碼價格往往不菲，夾在高產(chǎn)瓜果的熱帶和溫帶之間，在我看來，自產(chǎn)的則無論品種、數(shù)量亦或質(zhì)量都相對遜色不少，略顯尷尬自卑。覆蓋范圍廣，儲存時間長，普及程度高的無非就柑橘橙子了，其他瓜果與蘭州相比，要么個頭稍欠，如沙梨；要么品種單一，如葡萄；要么甜度不夠，如西瓜、桃子；要么數(shù)量太少，如無花果、李子；要么時間過短，如枇杷、楊梅。近幾年隨著大量水果的種植，輔之以物流的興盛和網(wǎng)絡(luò)的便捷，這一狀況才算有所改觀。否則，對煙酒不沾卻唯獨熱衷于瓜果的我來說，在實現(xiàn)經(jīng)濟獨立之前，體會一把瓜果吃到撐的幸福感實在是較為難得的。

然而十年前在蘭州，各樣瓜果價格是那樣的實惠，無需花費多少，幾乎人人都能輕而易舉就實現(xiàn)瓜果自由，這真是件十分美妙而美好的事情。當(dāng)時學(xué)校周圍便有很多當(dāng)?shù)毓r(nóng)的蘋果園，深秋時節(jié)，蘋果成熟，果香飄進校園后便可以進園采摘了，又大又甜又脆的上好蘋果隨意吃隨意選，價格也極為實惠。因此，在蘋果上市的時候，我們不局限于“one apple a day”了，都是以袋論，宿舍角落里往往放了一蛇皮口袋的蘋果，不管是誰買的，宿舍四人任意拿任意吃，就這樣曾經(jīng)也有好幾次蘋果多得吃不了，一直放到壞才不得不丟棄，讓我很是心痛。甘肅的蘋果中，天水的花牛蘋果更是上品，某個十一假期，班級好友從天水返回，硬塞了一個又大又紅香氣四溢的蘋果給我，告知乃其鄉(xiāng)特產(chǎn)——天水花牛蘋果，一口咬下，香縈齒間，甜而不膩，脆而不干，果然名不虛傳，直到目前我依然認為那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蘋果。宿舍下鋪的張兄來自古郡張掖，家里有果園，祁連山的積雪融化后蜿蜒匯聚，流淌進他們村的溝渠，澆灌了莊稼，也成就了甘美的蘋果和梨。每次他從家里來必帶兩大箱水果，一到晚上大家都在的時候，他總是要勸宿舍的兄弟們加緊幫忙吃水果，那是我們這個四人間宿舍難忘的場景。正是在張兄千里迢迢捎來的水果中，我第一次吃到了蘋果梨，這是一種外形像蘋果，口感像梨的水果，果肉比蘋果松脆，味道比梨甜爽。也是在張兄捎來的水果中，第一次吃到了嘎啦果，這是一種縮小版的蘋果，基本可以兩三口一個，果肉沙沙綿綿的，味道甜中帶酸，別有一番風(fēng)味。

除了街上購買瓜果，我曾經(jīng)在張兄家很是享受過一番水果豐收和飽吃水果的樂趣。大概因著對瓜果的熱愛，有一年十一假期好兄弟回家去幫忙收水果時，我趁著這大好機會跟著去他們家待了一周，在幫著摘蘋果和梨的那些日子，徹底成了水果饕餮者，大過了一把水果吃到撐的癮。在他們家的偏房里，看到地上厚厚地堆積著個頭小的梨子，當(dāng)他告訴我這是用來喂豬的時，我簡直震驚了，心想真是暴殄天物，他們家的豬真是幸福，一日三餐居然吃著甜蜜的梨子！這樣說來，即使是豬也是多么不公平哪，我老家的豬天天吃糠咽菜頂多加點飼料，而張兄家的豬，天天水果大餐吃到飽，我想作為豬來說，做一只張掖鄉(xiāng)村的豬也是極好的。在張兄家果園里幫忙的時候，他爬著樓梯從梨樹頂上摘下一個最大的雪梨讓我品嘗，那雪梨一只手還拿不過來，捧著沉甸甸的，想來差不多一斤重了吧。在衣服上擦擦后，雙手捧著這樣大個梨，一口咬下嘎嘣脆，梨汁飛濺滿衣襟，梨汁兒順著雙手從手肘底雨點般滴落地下，一個大梨吃下，肚子里充滿了甜蜜和幸福。那之后，我再也沒吃過這么大這么甜這么脆這么新鮮的雪梨。

蘭州9月份，蜜桃、葡萄、西瓜、白蘭瓜、黃河蜜、哈密瓜等等瓜果已經(jīng)陸續(xù)上市大賣，西北的杏啊，棗啊，石榴啊，蘋果啊，梨啊，柿子啊，也就爭先搶后要豐收了。來年直到五月，果農(nóng)們大大的地窖中，依然還有水果等著市場的召喚。

前段時間堂弟填大學(xué)志愿，我向他推薦了兩所蘭州的高校。其實，與其說是推薦蘭州的大學(xué)，倒不如說是推薦蘭州的瓜果。畢竟，在我的經(jīng)歷中，已經(jīng)抹不去那些年的蘭州，更抹不去那些年蘭州瓜果饋贈的美好。

酷暑炎熱的時節(jié)，真希望在瓜果飄香的蘭州。

而我，早已離開蘭州十年。

那些瓜果呀！

□譚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