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礦生活區(qū)出來，不管去浴池、礦燈房，還是到儲煤場、辦公區(qū)，都要經(jīng)過這個“丁”字路口，獨具慧眼的牛肉面館老板就把店開在了這里。

面館的門臉不大，臨街只一門一窗，雖很小很舊，但一年四季卻從不缺人氣。店里是兩間房順長連起來的，看上去店堂就很深。正是早晨上班時間，店里已經(jīng)坐滿了吃飯的人。門口左邊擺了一張長桌和一個帶玻璃罩的冷藏柜，桌上放了收款機和兩個熱氣騰騰的電飯鍋，一個鍋里是褐色的五香茶葉蛋，一個鍋里是如鵝蛋一般大的牛肉丸子。透明的冷藏柜里則整整齊齊擺了各色涼拌小菜和切片的牛肉，小菜有菠菜、泡菜、豆芽、胡蘿卜絲幾種，全用紅油澆了，花紅柳綠，生機勃勃，看著都有食欲。

小桌后站著店老板的女兒，二十多歲，戴著小白帽，一副笑吟吟的樣子，很是喜慶。進店的當然都是熟面孔，不用打招呼，一個眼神，客人就知道她在問：“吃啥？”“大碗二柱子，一份豆芽，一個丸子，兩個茶雞蛋帶走?！敝鄙习嗟牡V工連珠炮一般就報了出來。店家一邊噼里啪啦在收款機鍵盤上敲過，一邊麻利地夾了一個大丸子放入小碟，再端出豆芽，兩個雞蛋也裝入了塑料袋，全擱進了托盤。隨著收款機的打印聲后，店家收錢、找錢、撕票的動作也是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嘴里還不忘向后廚喊一嗓子：“二柱子一碗！”

客人早端了托盤找一處空桌放下，疾步到后廚窗口遞入小票，然后排隊等候。后廚是用寬大的玻璃窗隔出來的，里面一覽無余。灶間只有兩人，一個是案前的拉面師傅，一個是窗口的撈面師傅。拉面師傅才二十多歲的年紀，看上去稚氣未脫，但拉起面來卻頗有些老到。他取了一截面劑，只在案上滾動了一圈，然后兩手拽住面劑兩端輕輕一抖一拉，再兩手一合，又一抖一拉，如此再三，前后不過十幾秒鐘，一大把勻稱、細長、彈性十足的面條就被他扔進了翻滾的熱水鍋里。你怎么也不會想到，一截普普通通的面劑，在這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瞬間就能變幻出柱子、二柱子、大寬、二寬、韭葉、二細、三細、細的、毛細、蕎麥棱等十幾種形狀各異、粗細不同的長面條，能變幻出老礦平淡生活中的多彩多姿。撈面師傅面前的灶臺上是3口熱氣騰騰的大鍋，呈“品”字形擺開。左手是配制了各色神秘調(diào)料的牛肉湯鍋，這是面館老板的秘密，也是每一碗牛肉面的靈魂；右邊是煮面的鍋，燒得最為劇烈；頂端則是煮牛肉的大鍋，大塊的牛肉和同樣大的調(diào)料包子全浸在湯水中，慢火溫燉，煮的是功夫。他一邊從鍋里撈出一碗面，一邊接了客人遞來的小票，一邊向面碗里高高揚進一勺牛肉湯，一邊撒一把蒜苗、香菜末，一邊點入三兩粒牛肉，一邊喊一嗓子：“二柱子一碗！”面就出來了。

吃飯的有著急上班的礦工，也有早起晨練的家屬和退休人員，還有準備去上學的娃娃，熙熙攘攘，好不熱鬧。礦工照例是最匆忙的人，剛放下端來的面，還沒有等到身子完全坐穩(wěn)，一個牛肉大丸子已經(jīng)被他牢牢夾起，一口就咬去了大半個。大寬、柱子、二柱子都是牛肉面里又粗又硬的品種，但在豪氣干云的礦工面前并不成問題。筷子夾起的二柱子一口吸進去，“噗噗”有聲，沒見怎么咀嚼，突然就沒有了。再喝幾口碗里的熱湯，吃幾口小菜，“咕咚咕咚”，風卷殘云，瞬間就把桌上的東西全吞下肚了，連大碗里的牛肉湯也喝得一滴不剩。顧不上擦嘴，起身拎了準備班中吃的茶葉蛋，招呼一聲同單位的工友，一陣風就走了。從進店到離開沒有用20分鐘。

牛肉面館24小時營業(yè)。傍晚時分，吃面的人越來越少了，店里也替換成了店老板和老板娘。今晚，他倆既要給進店的客人準備飯菜，還要配料、調(diào)湯、和面、切肉、煮肉、擇菜、切菜、剁餡、炸丸子、煮雞蛋、潑辣子……準備好明天所有的食材，反正一點也閑不下來。一碗美味牛肉面的所有秘密，其實全在今晚他倆的手中。面要和到幾分軟？牛肉要怎樣煮？肉湯要加什么料？青菜什么時候切？都有講究，就連油潑辣子的油溫也要準確把握，溫度太高就會燒焦辣椒面，溫度太低，辣椒的香味則出不來，必須親力親為。

下夜班的礦工不管何時進來，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牛肉面保準馬上出來。三兩口下肚，實打?qū)嶏枬M，十二分溫暖，既充饑，又解渴，最合礦工的心思。這時候誰提議加兩份小菜、一斤牛肉、兩斤白酒，滿可以一兩人對飲，三四人言歡，把一天的汗水、辛苦和幸福統(tǒng)統(tǒng)倒進酒杯，埋在心頭。逢到酒后沒有工友的時候，也會把忙碌的店老板當做親人，訴說自己的工作、家人、鄉(xiāng)愁……直到夜深人靜，直到露重更深。

出得牛肉面館的門來，大山深處的老礦四處漆黑，萬籟俱寂，遠處隱約傳來生產(chǎn)區(qū)機器設備依舊轟鳴的聲響。只有牛肉面館門口一盞昏黃的燈，目送一個個晚歸的礦工，走過“丁”字路口，走進老礦生活區(qū)，走進他們安穩(wěn)、祥和的夢鄉(xiāng)；也只有這盞昏黃的燈，陪伴著老礦又一個緊張忙碌的夜晚，也迎接著老礦又一個生機勃勃、人聲鼎沸的早晨。

□庚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