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大年初二了，是出嫁的女兒帶著丈夫、兒女回娘家拜年的日子。

看著外面明亮的陽光，內(nèi)心的感傷開始在陽光下發(fā)酵，第一次感覺這個日子我無處可去。那個曾經(jīng)生活過的小村莊只有幾間空蕩蕩的老屋了，我再也回不去了；而父母生活過的小縣城已經(jīng)沒有了爹娘了。我才明白，當有一天，逢年過節(jié)你無處可去的時候，才明白父母兩個字的溫暖與分量，父母就是港灣，就是歸屬感，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

這些年，每年初一早晨，先給母親打電話拜年，最后母親總要說一句：丫頭，明天早點來啊。每年初二母親早早起來包餃子，包好餃子在陽臺上巴巴等待，我們在母親的等待里如期而至。那一天，兄妹都聚集在母親身邊，有歡笑，有酒肉，孩子們你追我趕出出進進，我們也推杯換盞把酒言歡，我們用童年的往事下酒，快樂在酒杯里發(fā)酵，酒喝多了，我們還叫著彼此小時候的綽號，往事洶涌而至，母親見證著我們的童年，見證著我們的成長。母親總會幫我們縫補童年記憶中的漏洞，偶爾她也喝幾杯酒，聰明精干的母親總是不服老，我們也感覺母親身后歲月悠長。好多年的正月初二，我都是醉在娘家門口，睡在母親身邊。而今年，沒有了母親，真的沒有了家，我便沒有了歸宿。

除夕去燒紙，走在路上，想起一句話：以前怕墳，覺得那里面有鬼，自從父母躺在那里面，我才明白，原來小時候是害怕日思夜想再也見不到親人。當冥幣變成了紙灰飛揚，我心口疼得有點窒息，淚水肆意流。我想，我戴著口罩，母親一定看不到我流淚的樣子。想起去年的除夕，病中的母親還給我打電話問我年夜飯給孩子做了什么，今年就是陰陽兩隔了，真的是“悲莫悲兮生別離”啊。有一天，我們都得面對父母的離去，而父母離開的這個傷口永遠都無法愈合，到了這樣的日子，那種尖銳而又激烈的疼痛只有自己明了。都說時間是最好的解藥，可是對失去至親的人來說恰恰相反。時間越長，心中的遺憾就愈加濃烈。

今天，同樣的日子，只是心境卻大不一樣了。我就像是被放逐在春節(jié)之外了，團圓、喜慶、喧騰、熱鬧都與我無關了。我的心里總有一種無著無落的感覺，似乎文字也無法撫慰我的憂傷了。

下午，走在陽光下，盡管風還稍微有點生硬，可是這就是大西北的春天應該有的樣子。風的腳步走過的地方都是春天的影子，我看看藍得一絲不茍的天空，看清澈的水，看柔嫩碧綠的水草，看鴨子在水中快樂的游弋，看穿著一新的人們匆忙奔赴在團聚的路上，像是花草奔赴在春天的路上一樣。陽光下萬物明朗，漫步在街頭，看人來人往。自從母親走后，我就喜歡獨自走在陽光下，放任思緒，享受季節(jié)的冷暖，不管是風還是雪，都無法填補我的遺憾了，因為四季的風景母親是再也看不到了。

這一天，多少人在路上，多少人在心上，多少人在喧囂中沉醉，多少人在孤單中沉默。我似乎就在春天的懷抱里，風的手臂擁抱著我，我覺得我流浪在春節(jié)外，行走在春天里，這樣的感覺孤單而又自在。像是鴨子在水中，草在泥土中，內(nèi)心有一種茸茸的力量，適合思念，適合漫步，適合看看流云，適合看飛鳥……春天里適合干的事兒真的很多。

晚上，一家人去看《你好，李煥英》，前半場是笑，后半場是哭，像極了人生。賈玲把自己對母親的思念與遺憾都以這樣濃墨重彩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戳到了多少人的痛點，觸動了多少人的淚點?？上н@部電影她的母親看不到了。就如她說：“母親去世以后，即使我上了春晚，我能嫁得很好，我再怎么怎么樣，我都很難開心起來。晚上躺在床上就會想，我媽不知道，失去她，我失去了過年的意義”。

電影結束了，我的淚水還是止不住，戴上口罩，心中難過泛濫。我又想起了我的母親，在我的記憶中，母親也沒有花紅柳綠的青春歲月，似乎就是中年婦女了，可是哪個粗糙的中年婦女曾經(jīng)不是一個妙齡少女呢。盡管我的青春也不耀眼，可是誰的青春都是獨特的記憶。牽著孩子的手走在冷清的風中，內(nèi)心被一種巨大的感覺擁堵著，覺得應該說點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如果母親在，盡管我無法跟母親一起看這場電影，但是我一定會告訴她電影的情節(jié)。走過一個十字街頭，我怯怯問孩子，你是不是記事起，媽媽就是個中年婦女？他說，我記事起，你就步入老年了。我沒有接話，可是我知道，他今晚也流了很多淚。我遲早都會步入老年，當我垂垂老矣的那一天，我希望我是健康的，我也希望我的孩子——我竭盡全力地愛的這個孩子一直都開心快樂。

這一天，我明白了，那個曾經(jīng)隨時可以打電話的人如今說不上一句話了，娘家成了遠方，父母成了念想，我在春節(jié)之外，我被思念的繭包裹，感覺難過都是那么踏實。他們像是種子一樣種在那片耕作過的土地上，我的思念像是花朵一樣繁盛，我的快樂像是棉花糖一樣虛空。還好，這個春天一直都在，過不了多久，草綠了，花開了，美好也就無處不在了。

□吳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