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秒一秒過去，雪景一幀一幀被斬獲，像是在大墩峽冬游中贏得了大獎，我的心醉了，在長滿冬雪冰凌的地方能讓我熱血沸騰起來的不正是它們嗎？這哪是在欣賞冰雪冬景？這分明是來掠奪大墩峽的幸福和美麗。即使在臨走前與之握手告別之際，我仍以十二分迫切的心情不甘心地搜索著峽谷里的雪景，尋找動人心魄的美妙之處。

去大墩峽，是我臨時做出的決定。

入冬，就像進入了歇季，和萬物生靈一樣，人也變得懶惰起來，景明顯稀少，和冬天的云彩似的，難得見到，即使有也極少極小極遠。偶爾有點冰雪，手未必敢伸出去摸上一摸，擔心碰碎了它的靈魂。元旦前夕，當?shù)匚穆?lián)的朋友發(fā)來一組大墩峽的冬景：白雪皚皚，冰掛如林，游人若織，天地間蕩漾著一種神韻。大墩峽美輪美奐的冬景令我眼界洞開，攪動起我寒冬里沉默下來的心，激發(fā)了我去大墩峽觀看盛冬雪景的欲望。然而我還是有點困惑，俗話說：看景不如聽景。我說大墩峽當真有那么好嗎？這位朋友說你不妨去看一下，也許對你的攝影和創(chuàng)作有好處。說到我心坎上了。

我挺喜歡去長滿花草林木的地方，那是一種能讓人心情激動放飛自我的生活，自從我愛上攝影以來，它給我的文字增添了不少色彩，就像人一樣，心靈的力量只有通過豐富的外表才能彰顯的更加完美，但對于成長在大墩峽冬天的冰雪世界我卻茫然無知。

于是我開始查閱有關(guān)大墩峽的資料，搜尋它的可觀之處。大墩峽，位于甘青兩省四縣交界處，屬黃土高原和青藏高原過渡帶，海拔顯階梯形由1800米上升到3300米。叭口溝、灣架山和注洼溝三大山脈是構(gòu)成大墩峽的主體，主峰黑大山高3300米。峽谷里山泉四溢，瀑布林立，灣架山瀑布落差達80多米。這里四季分明，空氣清新宜人，被譽為西北的“西雙版納”。 到了深冬季節(jié)，峽谷被白雪所覆蓋，山泉順崖而下，宛如一道道白練。儼然一幅“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钡木跋?。依山而下，山泉涌出后遇冷形成的霧氣沿峽谷而上，在山腰間凝結(jié)成一塊塊的霧團，像卡在峽谷間，把大墩峽分為上下兩瓣。被寒冬過濾后的山泉滴水成冰，結(jié)冰成形，從這時起，冬的景色表現(xiàn)的最豐盛最氣派。各種奇異怪狀的冰雪景色跌跌撞撞地擠滿峽谷的角角落落：觀音拜佛、墩峽雪豹、親人團聚，哺乳、希望之光、七十二烈士雕塑、群猴戲?qū)殹?/p>

進入交九，是冰雪的旺季。冬夜長，月亮還沒下去，不到七點，我們一行九人從蘭州驅(qū)車出發(fā)。

朦朦朧朧的月亮懸掛在空中，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我們，像是在嘲笑一群不知冷暖黑白的冒失鬼，只是月亮有些渾黃暗淡，吐出的月光也顯得萎靡，像久病的患者，失去了往日的皎潔。除了夜色霧靄的阻礙，經(jīng)車燈這么一攪臊，更顯有氣無力了，不再在眼前炫耀。

“大墩峽，離蘭州并不遠，咱們完全沒有必要走這么早?！痹卺t(yī)院工作的潔說，“況且路生，急不得，好飯得細嚼，好景得慢游。”潔最終還是沒有拗過庭，“路生才要趕早，以便給自己留下足夠蹚生路的時間，誰知道路上會遇上什么意外？” 庭把去大墩峽的時間考慮的很充足，完全是因為我們對大墩峽的陌生而不至于來去倉促。

濱是個心細的人，對于預(yù)先要去的地方總是提前做功課，用她的話說一定要做到心中有數(shù)。然而，大墩峽的陌生還是給我們的出行帶來了一點困擾。最終讓我們多走了幾十公里的路。濱認準的是高德地圖，它覺得導(dǎo)航無所不能，它一定會把我們帶到目的地，這一點我深信不疑。但我更相信自己的選擇。只要目標確定，采取什么方式選擇走什么樣的路徑很重要，否則，會熬燈費油。一路上，雖然我不停地校對行進路線，結(jié)果還是走了彎路，我們被高德地圖無情地綁架，實際情況是更近一點更便捷的路線卻讓無情的拋棄，好在我們都保持著良好的心情。

心情好就是最美的風(fēng)景，心情好處處都有好風(fēng)景。

我們并沒有因為走了彎路而沮喪，相反，因為走了更多的路讓我們看到許多意外的風(fēng)景而高興。一路的丹霞地貌讓我們大飽眼福。陡峭的山上長了滿坡的彩虹，像是從天邊潑灑下來一般，讓我們眼花繚亂，一層一層，一綹一綹，黃白分明，紅褐相間。疾行的車速改變了山的面貌，丹霞似乎成了一縷流煙，還沒來得及用目光接過用心欣賞，油畫般色彩斑斕的美景眨眼之間就離開了我們的視線。車如一個巨大的拖斗把我們帶進了另一個白色的世界。

山巒如梯，天高云淡，并沒有雪花落下，山上卻披著一層薄薄的雪，像白紗一樣彌漫在我們眼前，想必是山脈有魂，用薄雪迎接遠到而來的客人。汽車馱著我們沿山道而上，明顯在陡坡上盤旋，像離心泵似的把我們甩的左右搖擺。山不同、地不同、天地萬物皆迥然不同，黃河像變了一個臉，顯得更加清透細膩。海拔明顯升高，氣溫驟然下降，車窗上的霧氣如車膜一樣服服帖帖地站在玻璃上，仿佛要為我們擋著外面的寒氣。好在太陽還紅亮紅亮的，完全一副大家子氣，沒有因為寒冬就顯得吝嗇，反而對我們的到來表現(xiàn)的十分慷慨。

中午時分，我們趕到峽口，此處一抹冬容，天山地色，一幅妖嬈，木臺樓閣，古韻十足。太陽依舊燦爛，像是拉近了與我們的距離，顯得格外親切。但陽光的溫度并不熱烈，仿佛被冰雪過濾了似的，山風(fēng)凜冽，寒氣逼人。迎著寒風(fēng)，峽谷里冰雪清爽酣酥的味道向我們迎面撲來，清爽冷香，像似可樂里加了冰塊。

峽口距溝里的冰雪世界還有一段路，出于環(huán)保的理念，大墩峽景區(qū)開啟了公交運行模式，我們坐上大巴車。司機是一位當?shù)氐谋０沧逍』?，衣著與我們沒有什么區(qū)別，臉色卻給我們留下一副經(jīng)風(fēng)雨見世面的滄桑。峽谷異常平靜，鳥飛雁絕，林間雪花星星點點，顯得有些悲凄孤獨，只有客車油門的轟鳴聲在峽谷里回蕩。峽谷愈來愈寬，猶如開放的球場，眼前一片雪白，折射出的光如利劍般地刺痛著眼睛，這是在給我們下馬威。大墩峽對所有人都會使出它的殺手锏，似乎在考驗人們的耐力。等我們完全適應(yīng)了，它倒表現(xiàn)的比我們更加熱情和豪爽，像候迎賓客似的擠攏在峽谷兩旁，謙虛中帶著微笑，優(yōu)雅中藏著智慧，溫馨中呈現(xiàn)出親情，大氣中擁有高貴，熱辣辣地眈視我們。

遠遠望去，那雪白的冰凌如數(shù)萬雄兵，等我站立其下，又覺如昂首的勇士，立于山崖之上，凸露著筋骨，盤踞在峽谷的山石之間，一直延伸到我的內(nèi)心。整個峽谷像是用銀子裝飾而成的宮殿。宮殿入口處矗立一塊鎮(zhèn)峽石，石上雕刻“瑤池”二字?，帲瑢傥逍兄?，火生玉，瑤意為美玉，形容美好、珍貴?，幊厥菨h族神話中西王母所居住的地方，位于昆侖山上，《山海經(jīng)校注》曰：“西王母雖以昆侖為宮，亦自有離宮別窟，游息之處，不專住一山也。”天界第一重天，極南之盡，乃王母頤養(yǎng)生息之天庭別府，名為——別有洞天，此亦是瑤池之所在。《禁林聞曉鶯》詩云：“繡戶驚殘夢，瑤池囀好音?！爆幊匾仓笇m廷中的池，含有典雅高貴的意思。窺一斑而知全豹，大墩峽造下瑤池，足見其用心良苦。此時，大墩峽的瑤池完全是一座冰雕的龍宮，斑駁琉璃，鎂光四射，唯有山崖下那一撥溫泉冒出的絲絲清煙在池中妖嬈，置瑤池于仙境。徑直往前，有一亭臺被冰凌包裹，像給亭臺穿上的冰衣，垂下的冰凌直貼亭臺木檐，如冰簾。我有些心動，為探個究竟，踩著冰疙瘩，反復(fù)蹭著，直到踏實。據(jù)說這里是下凡的仙女在瑤池洗完澡后歇息的地方，想必這冰凌就是仙女的化身，與亭臺相擁而棲，其中之美好使人浮想聯(lián)翩。

愈往上走，峽谷愈陡，愈往里走，冬景愈旺。

白練如林，有的像松樹矗立于山崖之上，有的像柳林倒垂在冰凌之間，有的像葵花美麗的籽盤，有的如冰雕雄立于峽谷之間。有的又像枝葉像菊花牡丹梨花，渾身散發(fā)著冰凌的冷香。從山澗流淌下來的溪水慢慢涌向冰凌的肌膚，又為它穿上一件白亮的單衣，剩下的經(jīng)過冰槽注入冰窟，飛濺起來的水花如一粒粒銀色的珍珠落在冰槽邊沿，繼而形成新的冰槽。

三個小時，我們把大墩峽的冰雪世界走了個遍，和我們一起看這冰雪世界的游客擠滿了半個峽谷，拍照的、觀賞的、尋景的絡(luò)繹不絕。人在景中行，景在人中動。游客穿著紅灰藍白黃各色各樣的衣服像螞蟻搬家似的緩緩向前移動，峽谷里多了一條彩色的絲帶。太陽也湊起了熱鬧，像是舍不得離開峽谷里的景色一樣，蹲在遠山頂上使勁地瞅著我們，亮光透著過來，從鹿脖子底下，極像梅花的枝條，梅花鹿將照射過來的陽光肢解成一道道淺紅色的光芒，灑在移動的彩帶上。梅花鹿極是顯眼，像雞群里走出來只鳳凰，站在冰凌上，傲視著我們。鹿身長出梅花，更多了幾分色彩，我分辨不出是梅花還是梅花鹿身上的花。因為逼真，竟忘了踩在腳下的冰疙瘩，整個人開始下滑，手顧不過來，重心都在腳上，越用勁越下滑，那姿勢像一個跨欄運動員，要不是濱及時伸過來手，我準會變成一字形劈叉或標準的大字。即便這樣，在我定神之后，仍固執(zhí)地端著相機拍下了花枝招展的梅花鹿。然而，當我注視鏡頭的時候，各種各樣的景色還是像無數(shù)個精靈一樣爭先恐后地涌了進來，來不及選景調(diào)焦對鏡，一陣猛拍，直到我認為已將其全部收納。一只形如山狀的海豹差點溜走，最終也被我逮住，雖然只拍著頭部，仍讓我心滿意足。太陽漸漸隱去，淡紅色的光消失了。冰雪卻矯情起來，開始顯露出它的本性，表情也顯得硬氣了許多，整個峽谷變得陰冷，像是和光芒商量好似的，剛才還柔弱的松雪又凝固起來，腳下的冰雪也開始肆無忌憚地使開性子，擺出一條冰道。讓我們走的艱難，得相互攙著或借裸露出的一角山石或朽木之根攀爬而行。

就在我小心翼翼地沿著冰坡往上走的時候，一對似情侶的男女牽手走著，也許路太滑，先是男的不小心跌倒了，女的忙伸手去拉，卻與男的跌倒在一起，兩人并不感到丟人，倒是躺在冰上笑著聊起來。

“摔傷了沒有？”

“沒有。”

“你呢，一定摔痛了吧？”

“沒事。”男的呵呵一笑。

“我不信，都把冰砸了個坑。”女的也笑了。

我一下子怔在那里，心里想著：怎么能不痛呢？然而，他們并不覺痛。痛疼沒有拒絕幸福。我心疼他倆，可我更羨慕他倆的幸福?？匆娢矣孟鄼C瞄著他們，倆人又調(diào)皮地趴在冰天雪地里擺了個V形。然后兩人才一個扶著一個慢慢地站起來。就在路人詫異的一瞬間，我把鏡頭給了他們。

峽谷里，人看景，景看人，一切都顯得安逸溫馨，我沒有想到在偏僻的山溝里人和景處的如此和諧。

其實，在大墩峽，太陽是神，山泉是神，林木土石皆為神，它們能創(chuàng)造冰凌的奇跡，能改變冰凌的生命，這生命在于冬天的呵護，在于山泉的滋養(yǎng)，即便這樣，它的生命也極其珍貴。

我在《冰溜子的冷暖一生》中寫過：“ 其實，冰溜子的生命非常有限，非常短暫，它沒有自己相對獨立的生命群體，只有屬于自己適當?shù)募竟?jié)……一旦氣溫降至零下，它就像似找到了一根拯救自己生命的稻草，不放棄所有一切的可能，將自己那冰冷、透明、圓溜的軀體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不管是在山崖邊，枯萎的枝干上，都會留下自己的影子。細細想來，冰溜子也挺為難，總是在夾縫中求生存，在冷暖中求取舍……這就是冰溜子的冷暖人生?！?/p>

大墩峽白雪冰凌的生命亦是如此。

要留住它談何容易，不但要有耐心信心，還要善于發(fā)現(xiàn)，善于捕捉，要與之交流要切身感受，只有這樣，才能贏得大墩峽的芳心，即使它披著冰冷的外衣，你也能感覺到它內(nèi)心深處藏著的那一股溫暖的山泉。

回來的路上，我們都不再張揚，怕噪聲弄丟捧在心里的這段美好時光。濱開著車，我說這一回該不會再走錯路了吧？我把自己設(shè)計的最佳路線顯示給她。潔說，怎么會呢，回家的路誰會走錯呢！果然，這次連高德導(dǎo)航都首選了。

好的路徑好的結(jié)果，人機都會選。

臨走時，一幅偌大的廣告牌豎立在山門廣場上，里面播放著大墩峽的盛夏，但我更喜歡大墩峽的寒冬，夏天的景處處可見，冬天的美卻少的可憐。

□馮振升  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