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羊雜湯
我上高中的時候是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初,當(dāng)時父親的工資還不到一百元。父親發(fā)了工資那天,回家時腳下生風(fēng)。一進(jìn)門就說,丫頭,今天發(fā)工資了,我買了幾斤肉。聲音都被快樂充斥著,陽光下父親的白發(fā)都熠熠生輝。接著父親就從衣服兜里把剩下的錢都交給我,我再拿出點錢給了父親,那是父親一個月的零花錢。接下來的錢我就妥善保管,計劃著買菜、買米,還偶爾給自己買雙鞋子、小飾品等,那是我和父親一個月的生活費(fèi),父親說,我是家里的掌柜的,其實,我只能掌控父親那點微薄的收入。而父親接過那點零花錢,裝進(jìn)衣服兜里,還要按一按,似乎感覺就踏實了。轉(zhuǎn)過身去,他開心的像是孩子一樣,我知道抽空他肯定要去吃一碗羊雜湯,那一碗羊雜湯,就開啟了一個月新的旅程。
那時候,父親最喜歡吃的就是羊雜湯。當(dāng)時縣城街頭擺攤點的也多,可是大多都是賣油糕、麻辣燙、釀皮的。而當(dāng)時小城南面有個市場,算得上是一個集市,賣什么的都有,也是小城最繁華的地方。當(dāng)時賣小吃的人群里,只有一個女人一年四季賣羊雜。尤其是冬天的時候,遠(yuǎn)處鍋里冒著熱氣,爐子上的火燒得旺旺的,羊肉湯在鍋里恣肆地翻滾著。她的攤點上總是坐滿了人,爐子旁邊是車子,車子上放著一個架子,里面放著煮熟的肚條、肝、心、羊頭肉、蔥花蒜末等。旁邊放著一張油乎乎的桌子,再放幾個凳子,女人長年圍著頭巾,盡管穿著樸實,可是也收拾得干凈利落,臉上總是堆滿了笑意。
等到客人坐定之后,她就熟練地拿出一個碗,里面各樣放些羊雜,然后就把滾燙的湯舀進(jìn)碗里,一邊邊預(yù)熱,等到肉都完全熱了,盛好湯,上面放點蔥花、香菜等,然后加一個餅子,尤其是到了臘月的時候,進(jìn)城辦年貨的人多,她的生意就格外好。我的父親更喜歡湊那熱鬧,每次擠在人堆里吃上一碗,吃得酣暢淋漓。他還喜歡跟周圍的人聊天,不管熟不熟。如果能夠聊到彼此都認(rèn)識的一個人,父親像是中了彩票一樣開心,似乎每個人都是他的親人一樣。這時候,我總是一臉的鄙夷,滿心的不屑,很是不喜歡父親的熱心過度。而父親還經(jīng)常去,那個女人老遠(yuǎn)看見父親就喊:“吳爺,今天的羊雜特別新鮮,我煮得很爛??!”父親就一臉笑意地坐下。那時候,羊雜湯很便宜,一碗也就是一兩塊錢,父親完全吃得起。
如今想想,那時候的父親才五十多歲,可是父親的頭發(fā)已經(jīng)斑白,一臉的煙火氣息,周圍稱呼他“吳爺”的人很多了,父親全然不在意,不在意白發(fā)皺紋,也不在意他的穿著。在我的記憶中,父親也就那么一兩身衣服,尤其是一套灰色的中山裝,穿了好幾年,整個人都看上去灰蒙蒙的,似乎和白發(fā)、皺紋相得益彰。在我的記憶中,父親就是煙火的父親,對生活的熱愛都表現(xiàn)在對待一粥一飯上。
高三有一次模擬考試,我考得好,父親很開心,一定要帶我去吃羊雜湯??粗赣H的神情近乎巴結(jié),我也無法拒絕。到了市場里,那時候好像正是臘月,市場里一片喧囂,街上人頭攢動,辦年貨的人摩肩接踵,而那個攤點上人也坐得滿滿的。很多鄉(xiāng)下的男女似乎都和父親有同樣的愛好,似乎那碗羊雜湯就是世間美味。女人頂著頭巾忙著一碗一碗盛,男人在旁邊洗碗,那應(yīng)該是她生意最火的時候。她看到父親,老遠(yuǎn)就和父親打招呼,父親也是一臉的自豪。他要了兩碗,還加了兩個餅子。那時候,拿父親的話來說,我正是吃飯的年齡,可是,我也正是叛逆的年齡,感覺父親喜歡吃的東西,我就偏偏不喜歡。看著那些內(nèi)臟,我內(nèi)心五味雜陳,怎么也咽不下去。父親吃得一臉的滿足,感覺生活的幸福都寫在他的臉上,我只吃了幾口,父親一臉愛戀抱怨我,說不吃肉怎么長肉之類的老生常談。最終,父親把我剩下的也都吃了,似乎還意猶未盡。一路上批評我,說我吃飯?zhí)籼?,身體太瘦,如果將來考不上大學(xué),農(nóng)活兒根本就拿不下來,我聽得出責(zé)備里都是關(guān)愛。
不久,我也如愿以償上了大學(xué),那是父親一生的驕傲。我們兄妹都有了各自的生活,父親依舊喜歡吃羊雜湯,母親依舊抱怨。父親有時候會買羊頭、內(nèi)臟在家里做。母親天生對吃不是很熱愛,生性一直很淡泊,尤其是動物的內(nèi)臟,母親從來不吃,一直保持她骨子里的高貴。在飲食上,父親與母親真是大相徑庭。盡管母親一臉的不耐煩,可是父親依舊吃得津津有味。
后來,父親生病了,慢慢地寸步難行了。他喜歡去的那個市場他也去不了,他在病房里常常看著窗外,念叨著等他病好了吃哪家的牛肉面,哪家的臊子面,當(dāng)然還有那碗羊雜湯??墒歉赣H一天比一天虛弱,病灶蹂躪著父親的健康,他像個藤蔓植物一樣攀援著我們的視線,設(shè)想著未來的模樣。
記得病重期間,我和妹妹走在街頭,經(jīng)過那個市場的時候,那個女人認(rèn)出了我。她老遠(yuǎn)就喊,丫頭,你爹怎么好久都沒有來了?我說,我爹病了。說著,我的眼淚就下來了。那個女人一臉的驚愕,連聲的嘆息,她一個勁說父親是多么好的一個人。說著就盛了一碗羊雜湯,讓我?guī)Ыo父親。我提著塑料袋走在街頭,想著父親曾經(jīng)一次次走在市場里那滿臉幸福的樣子,忍不住潸然淚下。
父親看著那碗羊雜,一句話也沒有說,眼神的那種無奈讓我心酸。他吃了幾口,推過碗說,不想吃了,還是坐在攤點上才能吃出那個味道。我知道,父親吃的就是那份熱鬧,吃的就是那份煙火味兒,也吃的是那份人情味。
而今,父親到了天堂二十年了,那個市場早就變成了高樓,那個賣羊雜湯的女人應(yīng)該也到古稀之年了。自從父親走了之后,那碗羊雜湯我也多年沒有吃了。在煙火深處,我也漸漸活成了父親的模樣。
這個清明,我多想和父親坐在街頭吃一碗羊雜,我一定耐心陪他吃完,耐心聽他和別人的聊天,哪怕就是家長里短,只要他開心就好。
□吳曉明
版權(quán)聲明:
凡文章來源為"蘭州新聞網(wǎng)"的稿件,均為蘭州新聞網(wǎng)獨家版權(quán)所有,未經(jīng)許可不得轉(zhuǎn)載或鏡像;授權(quán)轉(zhuǎn)載必須注明來源為"蘭州新聞網(wǎng)",并保留"蘭州新聞網(wǎng)"的電頭。如本網(wǎng)轉(zhuǎn)載稿涉及版權(quán)等問題,請及時與我們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