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故鄉(xiāng)隴上小江南的秦州，好像到處都是郁郁蒼蒼的槐樹。渭水兩岸，道路旁山洼里，坡頂或者房前屋后，槐樹多的幾十株茂密一片，少的兩三株散生，如一個個獨(dú)居的家庭，枝繁葉茂綻放著春天的魅力，也向我們伸展著芳香的誘惑。

“帝里春無意，歸山對物華。即應(yīng)來日去，九陌踏槐花?！泵慨?dāng)谷雨過后，陽光明媚春意濃濃，故鄉(xiāng)的槐花在季節(jié)的撫摸里，“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槐花開”了。在百花盛開的王國里，槐花雖然算不上典雅高貴，可她出落得大氣秀美。那一簇簇，一串串的玉色麗人毫不做作地點(diǎn)綴在茂密的綠葉間，或乳白、或淡黃、或紫紅、或黃綠，重疊懸垂，皺縮卷曲，細(xì)嫩柔潤，素雅清香，白得耀眼，繁得自然，開的親切，整個春天都沉浸在沁人心脾的清香之中。白色的花瓣泛著淡淡的青色，像剛剝出來的豆瓣，濃烈芳香四溢，招引來無數(shù)蜂蝶競折腰；有時你在家里一打開窗戶，就會飄來了槐花的清香；還有許多的鳥雀和蜂蝶，圍繞著十里百里的槐樹林，嗡嗡嚶嚶，嘰嘰喳喳，那種熱鬧那種場景不是其它花開所能比擬的。

童年最有趣的事情莫過于采摘槐花了，那既是勞動又是玩耍，也補(bǔ)充了生活的貧寒。每當(dāng)槐花剛剛冒出芽包，我們就眼巴巴地盼著槐花快快長大。等到花蕾綻放開一多半時，等不及的我們就拿上簸箕、篩子，涌向槐樹林。采摘槐花的方式多種多樣，最簡單的就是爬上樹，這樣花朵伸手可及，在摘取時不易將整朵花朵撕碎；而高大的樹木就用長竹竿，一端綁一個鐵絲鉤子鉤槐花。每次看準(zhǔn)一枝花朵集中的樹枝，勾緊拉實(shí)輕輕一擰，整束的槐花便在我們的歡呼聲中落下。剛落下的槐花如玉潔、如綢美，如絲滑，抓一把塞進(jìn)嘴里，一片甜絲絲清幽幽的感覺叫人舌綻春蕾，食欲大增。只不過在采摘時要特別小心，因?yàn)闃渲ι祥L滿了許多堅(jiān)硬的小刺兒，一不留意就會劃破手指。

每次采摘大自然送給我們的禮物，我們的歡樂可想而知。當(dāng)隨身攜帶的小筐背簍裝滿后，剩下的時間便是盡情歡樂。

微風(fēng)拂過，槐花瓣像雪花般落下，落到地上，落到我們的身上，更落到我們童年的心坎里，歡聲笑語讓童心無所顧忌。而那些稍大些的女孩子則不然，摘一串槐花拿在手上，細(xì)細(xì)欣賞著暗紅的花托，乳白的花瓣，嫩黃的花心，從不隨意糟踐；有時她們會把槐花插在柳條編織的涼帽上，把自己裝扮一番，讓我們羨慕和贊嘆……

真要感謝槐花，在那個匱乏的年代，她是一種樸素的養(yǎng)料，一種溫暖的給予，一種讓我們的身心得以成長的食物。它不僅美麗了絢麗的春天，也以樸實(shí)無私的品德喂養(yǎng)了我們的童年。

槐花可以做許多食品，槐花餅、槐花窩頭、槐花包子、或者用面粉拌和清蒸，味道也很不錯。我最喜歡吃的是槐花餅。記得母親先把槐花洗凈，在和玉米面拌在一起，然后做成一個個碗大的面餅；再在鍋里滴上油把槐花餅貼在鍋邊，等一面呈金黃色后，再烤另一面。不過十分鐘光景，那散發(fā)著槐花香的金黃色的槐花餅便出鍋了。對我們來說，那是一種美味的大餐，味道鮮美，進(jìn)口柔嫩，香甜適中。有時同伴們在一起相互攀比，看誰家的味道更美，外形更亮。我們不可思議，槐花竟能做出這等美好的食物。于是大家給槐花餅起了很多好聽的名字——金衣玉美人、黃金玉花餅、水晶翡翠巴等等。母親也常感慨地說，槐花是好東西，春荒年食不果腹，槐花不知填飽了多少人的肚子?，F(xiàn)在人們可能很少再吃這種食品了，可那時的槐花餅，曾經(jīng)喂養(yǎng)過多少瘦弱的身軀，深入過多少人深邃的生命。

槐花蜜也是甘冽無比的美。記得那年在渭河邊的那片槐樹林里，來了幾個放蜂的四川人?；蛟S是惺惺相惜的緣故，我們很是投緣，放蜂人便給我們沖蜜水喝。那個很窈窕嫵媚的川妹子打一桶涼水，然后在每個碗里放上蜂蜜，用涼水一沖就可以喝了。喝上一口，味道鮮美，甜潤爽口，甜而不膩?；蛟S十六歲的我正是情竇初開的年齡，因此最喜歡看著她笑意盈盈的、用竹筍般的手指勾兌蜜水的樣子，心里仿佛被濃濃的槐花蜜泡軟了，泡酥了。于是，期盼著他們第二年再來，可惜那槐花一般清秀的川妹子一去竟無蹤影了。時光如梭，春風(fēng)依舊，川妹不知何處去，槐花依舊笑春風(fēng)。每到槐花盛開的季節(jié)，她裊裊婷婷的身影就會搖響我心靈風(fēng)鈴，依依勾起一個懵瞳少年的愛情之旅。

槐樹又名“洋槐”，相傳是從德國引種到我國的，已經(jīng)有千年的歷史了。有資料記載，槐樹全身都是寶。她屬落葉喬木，為深根性喜陽光樹種，適宜于濕潤肥沃的土壤，我國各地普遍栽培。 可作行道樹，并為優(yōu)良的蜜源植物；花蕾可食，為清涼性收斂止血藥；槐花可作黃色染料；槐實(shí)能止血、降壓，根皮、枝葉藥用，治瘡毒；種子榨油供工業(yè)用；槐角的外果皮可提餡糖等；木材供建筑或制農(nóng)具和家具用……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 槐花從來都不曾走進(jìn)溫室，不曾裝進(jìn)美麗高貴的花盆，不曾被擺放在案頭，不曾被園林成一種珍惜品種。她或許沒有牡丹的富貴，沒有梅花的孤傲，沒有蓮花的純潔，沒有艷詞麗句的贊美?？墒撬瓦@么淡淡的盛開著歲月的時光，俏麗而素雅，淡定而從容，沒有爭奪的欲望，沒有表現(xiàn)的意識，和藍(lán)天白云對望，與小草清流交流。像一位真正的隱者，隱于貧瘠郊野，隱于溝溝洼洼，在執(zhí)著自己的定位中給暮春做著注腳，讓每一個前來的人聽見她生命的腳步?！胺鄣逑惆滓患遥蝗萏依钫寄耆A”。樸實(shí)大氣的槐花，年年如此，以她的風(fēng)采眷戀著鄉(xiāng)村沃土，綻放時，香飄萬戶；凋謝時，安然灑脫。她讓我想到吐絲的春蠶、家鄉(xiāng)的父老，以及祖祖輩輩地在耕耘著的土地。

又是暮春五月初，繁花如雪綠模糊。江南詩友如相問，笑掩清香寄錦書?；被ǎ还苁菫榭此?，還是食用她，不管用她制藥解除病痛，還是喝她釀制的蜂蜜，在五月的春天都沒有理由不來一睹她的風(fēng)采，也沒有理由不來親身體會她所帶來的舒暢與愉悅。今天，又聞槐花撲鼻香，我只有掬起一捧深深的敬意，伴著那醉人的香氣，感謝蒼天無私的賜予，然后收拾起槐花落雨打濕的心情，讓清晨的時光滑過指尖，默默地為生活的真實(shí)純潔祈福……

□劉志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