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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根漿水菜

2021-06-17 08:35:12 智能朗讀:

何水明,生于1979年,甘肅岷縣人,自由撰稿人。有小說詩歌發(fā)表于《中國詩歌》《甘肅文苑》等。曾獲甘肅省第二屆殘聯(lián)文學(xué)大賽詩歌一等獎等多個獎項(xiàng)。

時值盛夏,酷暑難耐。用飲料和冰鎮(zhèn)啤酒解渴,遠(yuǎn)不如一碗漿水面來得痛快。

蝸居他鄉(xiāng)經(jīng)年,大魚大肉倒也簡單,出門幾步之遙,便有川菜館、湘菜館紅紅的辣椒掛著,吃的多了,就膩煩了。漿水面解膩,賣這種飯的館子寥寥無幾,就是有一家兩家面館,味兒也不是很地道。

漿水菜,只有在關(guān)中平原和隴中大地渦的漿水菜,才夠味。有道是:八百里秦川塵土飛揚(yáng),三千萬人民大吼秦腔,撈一碗漿水長面,喜氣洋洋,吃不上油潑辣子,嘟嘟囔囔……

渦一壇漿水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各大菜市場和超市里的疏菜,琳瑯滿目的擺著,紅的、白的、綠的洗凈了泥土,用橡皮筋和紅頭繩捆起來掛著,打量著光顧柜臺前的各種目光,使人眼花繚亂。春夏秋冬四季,超市里的菜都保持著春夏時節(jié)的顏色,應(yīng)有盡有。用不了半個鐘頭的工夫,就可購來一大袋渦漿水菜的菜。渦漿水菜的壇子就難找了,像收藏古董一樣稀缺。驅(qū)車走完大半個城市,你都很難找到一兩口渦漿水菜的壇子。進(jìn)入花鳥市場,各色各樣的壇子太多了,小的如拳,大的一兩個人攔腰合不攏手。粗的細(xì)的都繡著花草,賦著詩詞,像是剛從唐宋走出來的樣子。腌制泡菜的壇子倒是有,但那壇子資質(zhì)太細(xì),開口又小,都是制酸的,卻同質(zhì)不同源。渦漿水菜得用土甕,大大的,黑黑的,憨憨的那一種。再說那種壇子商家都不生產(chǎn)了,什么年代了誰還用得著那種壇子。渦一壇漿水菜,得先從明清時期定購一口壇子,那還不累壞幾個快遞小哥,想想也就罷了。

渦漿水菜,首選苦根菜(岷州語),其次是甘藍(lán)、胡蘿卜,芹菜次之。在我的故鄉(xiāng)隴中高原一帶,氣候高寒陰濕,天旱又少雨,鄉(xiāng)親們一年中吃到口中的新鮮蔬菜是極其有限的。在寒冬臘月到二三月間,家家總是免不了渦一大甕漿水菜。

在每年的清明節(jié)前后,岷州高地春暖乍寒,多種植物還在土里蟄伏著,苦根菜先從向陽的坡地上羞羞地冒了出來,頭上頂著兩只圓圓的,小小的葉片,像極了剛拱出土的向日葵。向日葵的葉片肥碩飽滿,苦根菜天生貧瘠,不擇植被的生長,像苦甲天下的隴中人民。

春風(fēng)浩蕩,岷州一帶的桃花,杏花都滿院地開了,香飄十里。正是采摘頭茬苦根菜的上好時機(jī),再不下手就晚了。

記得,那是上世紀(jì)80年代饑饉的年月,母親總是第一個走向田間地頭的人。我放學(xué)回家后,就看見洗凈了泥土,晾曬在庭院里的那一點(diǎn)苦根菜。在田埂上,苦根菜到處都有,但其葉子太小,就是散葉了也不容易長大,爬在地上不起來。母親在農(nóng)忙之余,花個三五天的時間,才從地里頭收集來一籮筐苦根菜,再從地窖里拿出些年前冬藏的甘藍(lán)、胡蘿卜等菜,渦一壇漿水菜。新采摘下來的苦根菜,就是淖水后也不能直接下飯,那味道苦苦的,一點(diǎn)也不好吃。

渦漿水菜也是一件不小的工程,母親就得忙活大半天了。吃罷早飯收拾妥當(dāng),母親就架火燒一鐵鍋開水,水滾之后,倒入洗凈的苦根菜,兩分鐘后再從鍋里撈出來,給苦根菜淖水,然后將苦根菜倒入盛滿清水的盆里漂著。十幾分鐘后撈出苦根菜,用手一把一把的榨干水份捏成團(tuán),盛放在案板上等候入鍋。這活得兩個人做,一個人是忙不過來的。母親就經(jīng)常選在星期六或星期天渦漿水菜。我燒水時添的樹枝多,火旺,鍋容易燒開。何況,父親都下地干活了,她就捉不住一個給她燒火的人。母親不識字,也不戴表,卻將時間拿捏得準(zhǔn)。等我把第二鍋水燒開后,母親就把渦漿水菜的一切工序準(zhǔn)備好了。母親先將不易煮爛的甘藍(lán)、胡蘿卜下鍋,稍后才把盛放在案板上的苦根菜下鍋。這時候,得用大火猛火燒鍋。鍋燒開后,就迅速的用大盆把鍋里的湯湯菜菜,舀入早已備好的壇子里,倒上一瓢漿水菜引子,把蓋封好后拿來幾件舊衣服把壇子裹住,再用繩子把壇子捆緊。過四五天后,一壇漿水菜就渦好了,那淡淡的苦根清香味,就在屋檐下蕩漾開來。鄰居們就拿著碗,拿著瓢挖來了。

吃漿水面,用壓面機(jī)壓的面條不香,得用手搟面。母親搟面條非常拿手,大大的案板,長長的搟面杖,在母親手里左右開弓,半個小時不到,一塊薄薄的面片就勻勻稱稱地?cái)傞_在案板上了。面搟好后要在案板上晾干水分后再切,下到鍋里的面條吃起來才勁道。

熗漿水菜的工序一點(diǎn)也不能少,清油在鍋里燒滾之后,把花椒生姜大蒜都拿來吧,還要放上蔥花蒜苗,隨著鍋里滋的一聲響,苦根漿水菜的味道就出來了。面條可以切大寬,也可以切韭葉,佐一盤炒韭菜或炒青椒就更美味了。干一天再累的活,兩碗苦根漿水面下肚,一天的乏累就都沒有了。

如果,當(dāng)年寫《定西筆紀(jì)》的那個鬼才作家賈平凹,經(jīng)過我們村,聞到蔥花熗漿水菜的味道,就挪不開步子了,拉上他的老哥孫見喜來家里蹭飯。吃了一碗又一碗,連咥三碗。罷了說,啊呀真是太好吃了,都吃飽了沒處吃了還想吃。

漿水菜可以下面條,煮拌湯,調(diào)在雜面馓飯里就更好了。漿水面也不能天天吃,吃多了寡淡沒味。我就央求母親給我撈一碗蔥花拌面,或臊子拌面。那時,正是長身子的時候,母親也就爽快地答應(yīng)了。

不吃苦根漿水面好多年了,而母親也去了后山,離開這個塵世整整十個年頭了。一年一年的苦菜花開滿母親的墳塋,再也無人采摘了。

我想,得抽空閑回一趟故鄉(xiāng)了。

□何水明

來源: 蘭州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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