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過去，秋天臨近，有多少人會在意枸杞、枸杞的花？會在乎枸杞那紅色的果在高原干燥、寒冷、缺氧環(huán)境中的感受，體會其生存之艱難？

踏進柴達木盆地，車窗外是望不到盡頭的戈壁沙丘。有幾蓬駱駝草、黑刺、沙柳出現(xiàn)已很難得，如果能見到離公路百米遠的野生枸杞林，那真是你的福氣。

我一直很想知道，野生枸杞是什么時候，為了什么，在這貧瘠荒涼的土地上生了根，把這里當作了自己的家——抑或這里本來就是她的故鄉(xiāng)。

枸杞花很小，開在4-5月。色淡、味薄。沒有群芳爭艷中的嬌媚，也無煌煌奪目之姿，只在寂寥的高原靜默獨語，為戈壁沙丘蕭瑟的春天增添一抹清新的顏色，為秋天紅色的果實積蓄足夠的能量。不管秋天的風有多么猙獰，冬天的雪有多么殘酷，每當春風吹來，她總會挺起脊梁，開出紫色的小花，就像進入柴達木的每一位拓荒者。枸杞花是開在高原的寂寞花。

40年前，車過柴達木，當年的汽車兵、現(xiàn)在的著名軍旅作家王宗仁，頭頂毒日頭，口干舌燥。在戈壁灘跑了一天的車，水壺里的水早就干了。

過了德令哈，快到大柴旦了，車隊的戰(zhàn)友們都睜大眼睛，翹首期盼，渴望有奇跡發(fā)生。此時遠處出現(xiàn)了幾株枸杞，這是汽車兵們離開敦煌以來，遇到的唯一一點綠色，居然還有幾枚紅色的小果子掛在枝頭，叫人饞得直流口水。停下車后，戰(zhàn)友們圍坐在枸杞旁，不摘，也不吃，只靜靜地坐在地上欣賞，誰也不愿打破寧靜。

這時，留著一臉大胡子的蒙古族老人照日格巴圖，騎著駱駝來到王老師和他的戰(zhàn)友面前。

他細細地打量著塵土遮面的兵娃子，直截了當?shù)卣f：“孩子們，你們一定是渴壞了吧！沒關系，馬上有水喝了！”說著就隨手拿出一個小巧的鏟子，在枸杞旁的沙地上挖起來。

很快，一個臉盆大小的坑就挖好了?！暗戎?！一會兒神仙就會給你們端來一盆水！”老人風趣幽默，戰(zhàn)友們卻一頭霧水。

但是，奇跡真的發(fā)生了！臉盆似的坑里滲出了水，滲得很慢很慢。又過了一會兒，沙土漸漸發(fā)潮，半小時后，坑里差不多聚了半碗水。水很清、很干凈。老人說：“再等等，會有更多的水讓你們滋潤喉嚨。”

原來，這地下有泉，因常年不斷滲水，才使這片戈壁灘免于干枯，才讓這幾棵枸杞扎下了根，開出了花，結(jié)出了果。水是戈壁的命，有了水就能生草，就能開花，就能養(yǎng)活枸杞，救活一個路過沙漠的人。老人懇切地望著王老師和他的戰(zhàn)友說道：“這片戈壁灘上就剩這幾棵枸杞苗了，不容易?。∧銈兦f別摘，傷不得啊！”

一只灰褐色的鳥兒飛來，尾巴一撅一撅地鳴叫。王老師見了，問照日格巴圖老人：“鳥兒會吃掉這些紅紅的枸杞果嗎？”老人說：“會的、會的！戈壁灘上的鳥兒，生命脆弱，就讓它們吃吧！再說，它們是天然的播種機，是戈壁灘春天的使者?！彼衩氐匦πΓ骸傍B兒啄果子時落下的種子、沒有嚼爛便吞下的種子，會隨著糞便排出來，遇到水就會發(fā)芽和生長，這里的枸杞就是這樣長大的?！?/p>

聽了這個故事，戰(zhàn)友們都不說話了。陽光猛烈，無一絲風吹過。在強烈的紫外線灼烤下，那不甚鮮嫩的綠葉間露出的紅枸杞，正一動不動地瞧著幾個青藏線上的兵。誰不喜歡戈壁灘上的紅枸杞，誰不珍惜戈壁灘上的枸杞樹呢？誰種誰收，鳥兒撒下的種子，就該讓鳥兒享受。鳥兒吃過了，又會在這片茫茫戈壁灘上播種育籽。如此循環(huán)往復，生命才會延續(xù)。正是如此無限而永恒的期待，才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美好。

那天，烈日炎炎。王老師和他的戰(zhàn)友們，每個人只從坑里舀了半杯水解渴、解乏，沒有一個人摘下一顆紅枸杞。

留給鳥兒吧，鳥兒是戈壁灘的希望，春天的希望。

我與王宗仁老師曾一起去青海湖、格爾木、柴達木盆地，一起上過昆侖山。在楚瑪爾河邊、在西大灘、五道梁和開心嶺上講故事、賞野花、看野草。他知道我一直在寫青海的野花，特意打電話囑咐我：“你一定要把枸杞花寫上，不要忘了提醒人們，留一些枸杞給鳥兒吃……”

□辛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