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我上小學五年級，要去縣城參加小學生數(shù)學競賽。做為獎勵，父親答應給我買件羽絨服。

周末放學后，我想到明天就要進城了，心情特別激動。誰知回到家，卻并沒見到羽絨服的影子。見到我，父親訕訕地笑著，說：“今天我有點事耽誤了，你不是還有這件棉猴嗎，明天先將就著穿吧?！蔽业男囊怀粒粗砩系呐f棉猴，生氣地說：“這種破爛，能穿出去嗎？”父親尷尬地看著我，可能沒想到我會頂撞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我卻生起了悶氣，連晚飯也沒吃，早早就睡下了。我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后來，終于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xiāng)，夢見自己穿著嶄新的羽絨服走進考場……正在這時，父親將我叫醒了，枕頭邊放著那件舊棉猴，我坐在被窩里，心里一片冰涼。

到縣城要去五公里外的鄉(xiāng)駐地坐公共汽車。我剛起來，母親就將冒著熱氣的餃子端上了飯桌。在我們那兒，有“出門餃子進門面”的說法，外出時吃餃子預示著一切順利。母親早就起來了，說不定連覺也沒睡安穩(wěn)呢！一抬頭，卻看見了父親布滿陰云的臉，我剛剛壓下去的怨氣又上來了，只象征性地吃了兩個餃子。臨走時，母親將棉猴拿過來要我穿上，我看都沒看，賭氣說：“我不冷?！闭f完，徑直走了出去。

雖然穿著厚夾克，里面還有毛衣，但一股寒風撲面而來，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我一路小跑著出了大門，怕母親再追來讓我穿棉猴。父親推著自行車跟在后面，我想他肯定還在生氣。我的心里也窩著一團火，滿腹的委屈像那冷風一樣一陣陣襲來。父親用自行車載著我向鄉(xiāng)汽車站趕，天黑乎乎的，頭頂上有一輪彎彎的下弦月，幾顆寥落的晨星綴在暗藍的天幕上。父親穿著棉大衣，高大的背影像一座山，我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了靠。遠處，一兩聲隱約的雞鳴狗吠聲傳來，天快亮了。

公共汽車停在鄉(xiāng)政府門口的花壇邊，我們趕到時，天光已大亮，向遠處看，薄霧彌漫著，近處的樹木、建筑物、地面上，籠著一層白霜。坐了半個小時車，又沒吃好，我又冷又餓，腳也凍麻了，下車時一個趔趄，幸虧父親眼疾手快，扶了我一把。他摘下棉手套，用手捂住了我的臉，還是一言不發(fā)。接著，他脫下身上的棉大衣，披在我的身上，他看著我，突然輕輕抱了我一下。我有些猝不及防，大腦里頓時一片空白。父親用右手在我的后背上輕拍了兩下，然后伸進棉大衣的右側口袋里。

我愣在了那里。長這么大，這還是父親第一次擁抱我，雖然這個過程極其短暫，他也沒有別的表示，卻在剎那間讓我的心里五味雜陳。當我醒過神來，父親已經(jīng)離開了，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我的眼睛一片模糊。我將手伸進棉大衣右側的口袋里，掏出一張嶄新的5元紙幣。

到了縣城，我跟帶隊老師打了個招呼，到街頭的一家油條鋪，要了幾根油條，一碗豆?jié){。吃完后，我裹緊父親的棉大衣，站在靜謐的小城街頭，深吸了一口氣，看到一輪紅日從東方的天空升起，一股暖意慢慢涌滿全身。

那次數(shù)學競賽，我超水平發(fā)揮，獲得了一等獎。父親很高興，過了沒幾天，他專門去了一趟縣城，買回了我夢寐以求的羽絨服，又漂亮又暖和，我一直穿到初中畢業(yè)。

但在我的記憶中，這世上沒有任何一件羽絨服，能比得上父親那個擁抱的溫暖。

□周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