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yè)后進城上班，討了個城里的嬌小姐做老婆，父母親高興得合不攏嘴，可很快問題就來了，妻子是南方人，適應不了北方的飲食，盡管母親買了大米，在縣城采購了反季節(jié)蔬菜，可妻子還是吃得皺起眉頭。睡不慣家里的土炕，父親就給鎮(zhèn)里賣家具的學生打電話，連夜送來席夢思床，碰巧那年春節(jié)還下起了大雪，鵝毛般的雪片漫天飛舞，很少見到下雪的妻子興奮地跟小孩似的，在雪中蹦呀跳呀，隨著雪花翩翩起舞。母親擰了我胳膊一把，笑著說：“你娃有福氣，給我們家娶了個仙女！”可到了晚上，著了風寒的妻子突然發(fā)起高燒，吃了感冒藥仍不退燒。我跟哥哥冰天雪地去請大夫，診所關著門，又跑去大夫家里，連拉帶拽把大夫請到家里。

那次過后，妻子談回老家色變，父母想孫子了，只能大包小包地進城來。結婚十幾年來，妻子僅僅回過老家五趟，大多還是在夏天，且蜻蜓點水般還沒到就謀劃著離開。父母親一直想，在過年人最全時照個全家福，卻一直未能如愿。妻子一到春節(jié)前幾天，就往娘家躲，我打電話，她又找借口：“媽病了，我要照看媽，你自己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我在樓下打的電話，然后“噔噔噔”地上了樓，岳父岳母正在廚房忙著，妻子吃著零食正看韓劇。我哄了半天，最后只得去做岳父母的思想工作，在吃飯時岳父高興地宣布今年我們?nèi)衣糜芜^春節(jié)?！熬皡^(qū)都是人山人海，不知道是看景還是看人！”妻子白了岳父一眼。

“我們今年不去景區(qū)，我們?nèi)グ准覝线^年！”岳父瞇著眼睛笑著。

“哪里，白家……”妻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白家溝呀，小魏老家呀！”岳母給妻子夾了一條魚，“怎么啦，你不讓我們?nèi)?？?/p>

“你們?nèi)ィ铱刹蝗?！”妻子噘著嘴?/p>

“你敢！”岳父佯裝生氣地擱了筷子，“你回去收拾收拾，我們順便到壺口瀑布去看看，上次還是二十多年前剛轉業(yè)時去的……”

開著車帶著岳父母邊走邊到處逛，趕到家里已經(jīng)臘月二十九了，哥哥和姐姐一家都趕回來團圓，好不容易妻子也回來了，父母親仿佛年輕了十幾歲，出門進門臉上都掛著笑。我?guī)е鄼C，正好照了一張人員最齊的全家福。吃完午飯，暖陽高照，我準備陪岳父母四處走走，這時候鄰居們陸續(xù)送來紅紙，每年臘月二十九是當教師的父親義務幫鄰居們寫對聯(lián)的日子。

父親不斷活動著手腕，母親邊給父親貼膏藥邊說：“你爸的網(wǎng)球肘又犯了，還有這么多對聯(lián)，哎！”

岳父了解了情況，就喊正跟兒子說話的妻子：“敏敏，你過來，你爸的手疼，這對聯(lián)你來寫！”我猛然想起妻子小時候一直在少年宮練習書法，還得過區(qū)里書法比賽的二等獎。

“爸，我好多年沒有寫了?！逼拮油仆小?/p>

“讓你寫你就寫，哪里那么多話。”當兵出身的岳父從來說一不二，“寫對聯(lián)又不是書法比賽?！?/p>

妻子只得換下淺顏色衣服，母親又找來廚房的圍裙系著，父親在院子里的老八仙桌上鋪好紅紙，妻子拿起毛筆，認真地在父親折好的格子里，一筆一畫地寫起了對聯(lián)，畢竟還是有小時候的功底，每一個字都贏來父親夸張地贊嘆聲，父親高興地宣布：“以后我可以退休了，寫對聯(lián)就交給我們敏敏了！”岳父岳母站在旁邊，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孩子們也停了游戲，圍了過來，一張張紅撲撲的臉蛋湊近八仙桌，妻子每寫一個字，他們都大聲地朗讀出來，妻子的臉上漸漸漾出喜悅，一筆一畫比剛才更顯出了勁道。

有鄰居取走了對聯(lián)，在村子里廣告：“城里的媳婦寫對聯(lián)喲?！币粫?，院子里圍滿了黑壓壓的人，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又在過年唱大戲呢！妻子每寫一副對聯(lián)，人群里就發(fā)出一陣喝彩聲。父親高聲喊：“栓柱家的，拿走?！薄皠⑽臅业?，拿走，墨還沒干，小心別弄新衣服上了！”拿走的人還專門到房里跟母親打招呼，“嬸娘真好福氣呀，城里的兒媳婦人漂亮，還會寫對聯(lián)！”那次妻子和岳父母在老家居然待了一個禮拜，回來后心情大好：“我發(fā)現(xiàn)老家的飯也不難吃，氣候也沒有想象中的冷呀！”

轉眼又快到春節(jié)了，父親打電話來問行程。我征求妻子意見，妻子還是猶豫，我只得說：“鄰居們都巴巴地等著你回去寫對聯(lián)呢？”“爸的手不是好些了？”“爸的網(wǎng)球肘老好不徹底，握筆就疼，再說你比爸寫得好?！薄吧賮磉@套，那大家還可以去鎮(zhèn)上買對聯(lián)呀！”“各家各戶的門框尺寸不一，買的對聯(lián)不好貼?！薄澳恰呛冒?，說好了，只待三天，回來后還要給我爸媽拜年呢！”

□魏青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