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飄飄悠悠地下著，像春天漫天飛舞的柳絮，那么輕盈，不疾、也不徐，更不想急急地落下來。黃河在一片潔白的空朦中，似乎不經(jīng)意間撕開一道青黛色的口子，以她往日的脾性兒緩緩地流著。白雪覆蓋的城市、北山和南山，甚至連五泉山、白塔山的鐘磬聲、梵唄聲也被雪蓋住了似的隱隱約約。漫天的雪花蓋不住黃河，更阻遏不了她的流動。在夏秋，在許許多多地方?jīng)坝颗炫?、喧囂呼嘯的黃河，在蘭州，在白雪輕揚(yáng)的蘭州，卻依舊波平如鏡地流著。在白雪映襯下，黃河愈發(fā)顯得青黛而蒼翠，像一匹青緞，像一道流動的軟玉，真正美到極致，美不勝收。

一道青黛中，河心里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沙洲，成為黃河最愜意、最生動的點綴。高高低低的樹枝上、葦稈上全是厚厚的雪，這些沙洲，更像是一頂頂白色的素冠，恍惚間，又像是泊在河心的一條條白色的小船、小舟，卻沒有“孤舟蓑笠翁”，更沒人“獨(dú)釣寒江雪”。但此時的沙洲，已將曠世孤獨(dú)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站在黃河邊，潔白的、純凈的、綿軟的、美得銷魂的雪實在讓人不忍邁開雙腿，生怕擾亂了這一條條、一道道絕世的美景。雪輕輕地飄著，落到河灘、馬路，落到城市和幾千年來俯瞰著蘭州的南北兩山，她以其溫柔，在無聲無息中，增加著城市的厚度、高度和溫度。唯有黃河，悠悠地流著，雪花落到河上，悄無聲息，似乎是被水融化，似乎是隨水寂滅，反正，什么聲音和影子都沒有留下，也不曾留下。雪落黃河靜無聲，這是多么優(yōu)美的詩的意境啊。漫天雪花中，我沒有絲毫的孤獨(dú)，反倒那么踏實和激動。美是足以陶冶人心的，面對白雪，面對黃河，面對一片空朦中從容有序的城市，雪不動，河不動，動的是人的心。我感受著，享受著雪帶給我的啟迪和感動，什么煩惱憂愁，什么功名利祿，一切的一切，在此刻，全都煙消云散，了無纖塵。我被完完全全融化在漫天皆白的雪的世界中，我是飄飄悠悠的雪片中的一朵，無邊無際的雪花就是我的全部。面對如此純潔的世界，任何一點偏私和雜念都是對雪的褻瀆，都是一種不合時宜的自殘和自虐。

一道道平直的、月狀的、古樸的、現(xiàn)代的橋靜靜地屹立在黃河上，河水帶著初融的雪花輕輕拂拭著它的橋墩。橋是什么？橋不正是河的黛眉嗎？蘭州的黛眉是什么，不正是這條嫵媚的黃河嗎？我為我異想天開的想象有點小小的激動時，黃河，大雪撫慰下的黃河依舊水波不興，寵辱不驚。黃河依舊流著，盡管她的顏色不僅不蒼黃，反倒清澈得如同碧玉，根本不在乎這些世俗的思想，就像雪花，白得驚心，白得讓人感動。她知道她會融化，會浸入土地，會流入河中，會寂滅到影兒都不剩，但她依然會下，因為她知道，一切的來意味著必然的往，一切的因決定著必然的果。當(dāng)她以自然賦予的另一種形態(tài)存在，完成生死輪回、涅槃永恒時，她最清楚最終的歸途和使命。沒有寂滅是因為不曾寂滅，沒有永恒是因為本就永恒。

清澈的雙眸俯瞰著黃河的白塔山是沉靜的，從枝柯間打量著黃河的五泉山是沉靜的，黃河邊一架架碩大的水車同樣是沉靜的，甚至，她們自身都成為雪的重構(gòu)與造型，成為雪的一部分。雪籠蓋了古城，寧靜籠蓋了古城，在一片寧靜中，我仿佛看見水車慢悠悠地轉(zhuǎn)動，聽見她輕輕地吟唱。水車在蘭州歷史并不長，但水車帶給蘭州的激勵和撫慰卻遠(yuǎn)遠(yuǎn)超越了它的歷史邊界，成為蘭州的名片之一。黃河、水車、雪花如此和諧地統(tǒng)一在這片寧靜主宰的世界里，動和靜、運(yùn)動和小憩不僅是一種自然的狀態(tài)，更是關(guān)于生命的辯證。

雪花輕飏，黃河在平靜無波中緩緩漫流，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是黃河的背景和遠(yuǎn)景，而近景，便是河邊上、南北濱河路上列隊的樹木，雪蓋住了樹冠，粗壯的、纖細(xì)的樹枝上全為白雪包裹，梨花滿面，玉樹瓊枝，不論你將怎樣的好詞兒堆砌都不為過。河岸邊、馬路旁整齊的樹木，仿佛列隊的士兵，向黃河致敬，目送流過古城的黃河向更遠(yuǎn)的地方流去。雪依舊下著，無法遏止黃河的流動。在靜和動的辯證中，生命永遠(yuǎn)會超越靜止，而靜止又何嘗不是對于運(yùn)動的回饋和感恩。當(dāng)雪花以舞蹈的語言為靜水深流禮贊時，雪花同樣讓我們感動。

雪還在下著，黃河，從古到今永遠(yuǎn)不會停止流動。黃河平緩無波，漫流無聲，她和雪花成為天地間孿生的生命，以靜和動，以潔白和蒼黛的色彩，讓此刻的古城，葆有一種穿越歷史的高古，一種追求的熱切和冷靜，讓一切的一切真實而迷幻，充盈而空靈。

雪落黃河，黃河之上的雪花和雪花之下的黃河，此刻，寂靜無聲。

□牛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