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為考察朱圉山石窟群的形成原因和社會文化背景我曾專門去過馬務寺，前日，書法家黃想成邀請我說馬務寺丁香花開得正好，值得一看。盛情難卻，便和同是書法家的康歲喜一道騎車前去，別有一番情趣。

丁香花實在是一種令人神往的花。甘谷有大像山，在大像山能和大佛齊名的，除了白皮松就是丁香花，俗稱“棒棒花”，花開最盛時，恰逢一年一度的農(nóng)歷四月八“浴佛節(jié)”，自然就形成了“天香不許風吹散，萬樹花圍大像山”的壯觀景象。因著物以稀為貴，大像山白皮松和丁香花并不多，北坡懸壁如切，丁香屈指可數(shù)，南坡倒多，卻是“猶抱琵琶半遮面”，“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平添了幾分尋幽探奇的雅趣。

馬務寺和大像山不同，寺后山坡上，一片面積挺大的丁香叢林，紫紅、雪白、鵝黃、翠綠相間其中，那種美，便是攝魂奪魄、滌心滌肺的美。相對于大像山的小家碧玉，這種大家閨秀式的自信和不怯不羞，著實讓人著迷。春天到來，千姿百態(tài)的花多去了，高貴的、典雅的、清新的甚或艷麗的比比皆是，但花期都不長，縱使?jié)馄G熱烈如櫻花、碧桃者，也熬不過時光的考驗，一番熱烈后，很快就“花謝花飛飛滿天”了，甚至直挺挺干在枝上，魂消香斷，讓人頓生光彩易逝、韶華難再之感。丁香卻不同，花雖不大，但朵朵如長釘，細而密，密而實，密密實實簇擁在一起，近看，如長釘，如喇叭；遠看，云朵似的，那場面，那陣勢，那熱烈，讓人血脈賁張。

丁香花味不濃，卻極香，那是一種怎樣波瀾不驚的香啊。清香、幽香，香得高雅，香得淡定，香得讓你恨不得怎樣的深吸幾口。丁香，香的是她的韻味，像詩、像茶，初看并不怎樣，即至入口，便覺出不同，初時淡淡的，稍長還是淡淡的，但又唇齒生香，甚至五臟六腑都像在香氣中熏過，香水中泡過似的。這香，像極了詩歌和音樂，韻味霧一樣彌漫開來，讓人頓生“莊生曉夢迷蝴蝶”的迷幻與飄逸。因著高雅脫俗的韻致，古人把淡淡的愁緒喻為“丁香結(jié)”。愁如丁香堆積，香是淡淡的、愁也是淡淡的，唯有難言的纏綿繾綣，真像釘住了，“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真地“此情無計可消除”。

隱身于丁香花叢，這時的丁香，像月光，像流水，太詩意，太唯美，太容易惹人傷感。上大學時正處于所謂多思的年華，劍氣不足，感傷有余，便對婉約派的詩詞特感興趣。后來讀戴望舒的《雨巷》，“撐著的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寞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北憬蛔∠?，丁香一樣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該是一個怎樣的姑娘？即至長大，到了“卻道天涼好個秋”的年齡，才知道詩人心中丁香一樣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是一個怎樣的姑娘了。丁香還是丁香，花兒還是花兒，一枝、一叢、一片、一山的丁香花一齊開放時，帶給人的感受全然不同。面對馬務寺如此熱烈的丁香花，別說產(chǎn)生愁怨，恐怕就連雨巷中撐著紙傘的姑娘也沒了丁香結(jié)，只以丁香般的身姿和花香一起媲美?？催^南方映山紅開放的壯觀，整座山像燃燒似的。同樣熱烈開放的馬務寺丁香花，給人的感覺卻是一種優(yōu)雅的美、遺世獨立的美，一種走出唐詩宋詞，走出古典名曲的古雅之美，這種古雅之美和馬務寺石窟的孤懸之美互為映襯，更有一種異曲同工之妙。

甘谷有四十里石窟長廊，絕險如馬務寺者不多。沿著蜿蜒陡峭的石階緩緩而上，石階藏在花里，游人浮在花中，心曠神怡，妙不可言。紫是深紫，黃是深黃，綠是深綠，白是純白，這些明艷的色彩雜揉一起，粉彩瓷器似的，太美妙，太養(yǎng)眼。抬頭，山上是畫幅；低頭，山下是花海，左右相顧，花團錦簇，美不勝收。

半山腰花海中有涼亭兩座，可休憩，可觀賞，一亭無名，一亭曰望云，讓人匪夷所思。亭之處勢極佳，視野開闊，渭水如帶，兩岸阡陌井然，北山勢如龍騰，南山連峰聳峙。西眺，豬咀、雞咀二山幾將相合，甘谷八景中的“朱圉晚霞”直入眼眸，于此觀霞，比大像山落霞巖，其美，有過之而無不及。天生一“觀霞亭”，恁是讓并不切題的“望云”二字給毀了。惜乎！

因有同感，下山時，我和歲喜、想成還在談論此事。文難寫，詩更難；詩難寫，古詩更難；古詩難寫，五言詩尤難。什么原因呢？以寥寥數(shù)言表現(xiàn)深廣的內(nèi)容，且要不乏詩意美，螺絲殼里做道場，想想都難。就如此亭之名，雅俗分野僅在一字之間，一字使景雅，一字置景俗，古人講煉字，當煉不煉，高低顯見。

一路游人絡繹不絕，人面花面相映，精氣神一個比一個好。面對如此美景，酒不醉人人自醉，此時不醉待何時。便想，若是戴望舒筆下“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到此，愁怨恐早為這漫山丁香沖淡，代之而起的必是另一種愉悅的心情。想多了，馬務寺的丁香花，今年開了，明年還會開，就像朱圉晚霞，看不看，都會有。只是這熱烈壯觀的場面，這兒一旦錯過，其他地方未必得見。這便是馬務寺丁香花的獨特，因獨特，便格外美。

□牛 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