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親同病房的41號床位患者，是一位93歲高齡的老爺子。老爺子住進(jìn)來的時候，是家人用輪椅推著過來的。乍一看，我還以為老爺子得了什么比較嚴(yán)重的疾病呢。寒暄中方才得知，老爺子只是胳膊有些疼，渾身不自在而已，年齡大了家人不放心，便只好帶他前來醫(yī)院療養(yǎng)一段時日。

白天，老爺子的女兒做陪護(hù)，伺候父親的吃喝拉撒；夜里，老爺子的兒子下班后過來換妹妹回家休息，晚上由他照顧父親的飲食起居。兄妹兩個人晝夜更替的輪流陪護(hù)父親，讓我們這些家在鄉(xiāng)下的病患不由得心生羨慕。

父親的胃口一直不是很好，每頓飯都吃得極少。同病室的病友們一日三餐，父親一日兩頓都不想吃。每次，要不是我先斬后奏的從食堂里帶了吃的回來，父親便一直說不餓。就連每天前來為父親測量血壓的護(hù)士小妹妹在向主治醫(yī)生匯報父親的病情的時候都會說，這老叔不好好吃飯么，每頓就吃一個饅頭。醫(yī)生說，人是鐵飯是鋼，你不好好吃飯病咋能好呢？

每次，父親都苦笑著說自己實(shí)在沒有胃口。我每天到了飯點(diǎn)，總也發(fā)愁，餐廳里的飯菜各式各樣，而我每次卻不知道該給父親買些什么吃的。按理，患病的人理應(yīng)多吃一些極容易消化、且口味清淡的食物，可父親卻一點(diǎn)沒有胃口，吃什么都感覺一個樣。我每次去餐廳買飯之前，他總說，給我?guī)б粋€饅頭就行了。每次聽到父親這樣說，我的心底便氣不打一處來，火冒三丈，光吃干饅頭怎么能行呢？長期下去正常人也熬倒了，更何況你還是個病人呢？

41號床位的老爺子和父親一樣，也是整天沒有胃口和食欲，但女兒每天都換著花樣給父親從家里帶了飯菜過來。老父親的聽力不是很好，女兒每次喂藥吃飯時老爺子總是極不配合。每當(dāng)這時，女兒便耐著性子像哄小孩一樣哄著父親起身活動、吃飯服藥。我每次看著老爺子的女兒像照顧孩子一樣照顧父親便心生慚愧，同為子女，人家子女的孝順和耐心讓我這個做兒子的在父親面前顯得有點(diǎn)無地自容。想起每次父親因?yàn)椴⊥吹恼勰ハ蛭以V苦時，我還會時不時地頂撞父親嫌他煩，現(xiàn)在看來，我是多么的不孝啊！

入院第二天的清晨，我去醫(yī)生辦公室和醫(yī)生商量父親的病情，回來時，父親的床頭柜上多了一盒蔬菜，從外觀看是涼拌黃瓜。父親見我納悶，指著老爺子的女兒說，是你那大姐給我?guī)У牟恕Ｎ一仡^看了一下正在伺候老爺子吃早餐的女人，她恰好也聽見了我和父親的對話，我看她時，她正好也抬頭看向了我，目光相對的間隙，我連忙感激地道謝：多謝大姐，讓你費(fèi)心了。女人說，客氣什么呢，舉手之勞，你們家離得太遠(yuǎn)，天天吃飯館里的飯都吃膩了，我順手多帶了一份菜，讓老人多吃點(diǎn)蔬菜對病情有幫助。

瞬時，一股暖流猛然間涌上了心頭，萍水相逢，在這個到處充滿了消毒水的醫(yī)院里，大姐的舉動，竟讓我有了一種家的溫暖。

老爺子年齡大了，行動受限，晚上還好，服藥后便可以一覺睡到天亮，只是白天動不動便要下床活動，每次輸液體的時候，也是叫嚷著嫌扎針的手臂不舒服。有時，女兒去醫(yī)生那里詢問情況或者取藥拿片去了，走的時候，不免要叮囑我?guī)拙涮嫠湛匆幌赂赣H，生怕她離開了，父親下床時會有個閃失。每次，我都向女人保證說，大姐你放心去吧，老叔有我照看呢，不礙事。

女人每次回來，都是千恩萬謝，似乎我?guī)土怂啻蟮拿σ粯?。有一次，女人下樓去排?duì)預(yù)約核磁去了，去的時間有點(diǎn)長，老爺子要上衛(wèi)生間，我便準(zhǔn)備扶著老爺子去衛(wèi)生間，結(jié)果，臨床的老人勸我不要多管閑事，萬一老爺子暈倒在衛(wèi)生間，我怕是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了。聽他們這么一說，我的心底也咯噔了一下，現(xiàn)在世道，人心不古，萬一我扶老爺子下床有個一差二錯，那我真就惹上麻煩了。

見我遲疑不肯動彈，父親訓(xùn)斥我說，趕緊扶你大叔上衛(wèi)生間去，還愣著干什么，你看他在床上多難受。父親讓我去，我只好前去攙扶著老爺子去了衛(wèi)生間。

人老了，所有的行動都極其困難，就連上個廁所也有點(diǎn)力不從心，無奈，我只好幫他。從廁所出來剛躺到床上，老爺子的女兒也回來了，臨床的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說著剛才的情況，女人得知后，又是一番的感謝，倒把我弄得不好意思起來。

在同一個病房相處久了，大家伙便都顯得親熱了，我不在了，她幫我照看父親；她不在了，我?guī)退湛蠢蠣斪?，女人每天來醫(yī)院的時候，也不忘給父親帶一份菜，我和父親每次都覺得心里特過意不去，感謝大姐下次別帶了，然而，女人嘴上雖然說著不帶了，次日依舊會幫父親帶一盒菜過來。

原以為，我們這樣融洽的相處會一直持續(xù)到老爺子和父親病愈出院。不料，一天下午，女人說老爺子要轉(zhuǎn)病房，我納悶，住的好好的，為啥要轉(zhuǎn)病房呢？但轉(zhuǎn)眼一想，老爺子是離休老干部，估計要轉(zhuǎn)到單人病房里去靜養(yǎng)，于是，我便沒再多問。

老爺子換病房的時候，我起身前去幫忙提東西，推輪椅，女人又是一番的感謝，就連一向木訥、不善言辭的父親也說，你看咱們剛習(xí)慣了，你們又要走。女人說，放心吧，叔，我們還在這層樓里，離得不遠(yuǎn)，有空我會過來看你們的。

老爺子和女兒離開了，平時溫暖的病房里一下子顯得冷清了許多，加上突然烏云驟起，天色昏暗，整個屋子安靜極了，唯有液體瓶里的液體一滴一滴敲打著血管，我和父親，還有病房里的兩位老人誰也沒有說話，就那樣靜靜地躺著。

□王新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