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轉(zhuǎn)，季節(jié)更替，一轉(zhuǎn)眼，又到了“黃栗留鳴桑葚美，紫櫻桃熟麥風涼。”的時節(jié)。地處西北河湟谷地之中，我居住的小城桑樹是并不多見的。然而，三年前，我搬家入住到濱河路一小區(qū)，在門口的馬路邊竟然驚喜地發(fā)現(xiàn)了兩棵桑樹的身影。

那兩棵桑樹，一大一小，生長在馬路邊國槐的隊列中，鶴立雞群似的，頗為顯眼。大的那一棵樹身已有人腰粗，小的那一棵要瘦小一些。兩棵樹并肩而立，高約丈余，枝條舒展，綠葉層疊，微風起時，枝葉搖動，半條街蔓延詩意和風情。望著桑樹，沉睡于心底的桑果記憶又被悄然喚醒了。

那時，還是我的孩提時代。老家塬上有一村莊，叫魏家莊，有一戶人家家有奇樹，名曰桑樹。每當端午前后，桑果成熟后，這戶人家的孩子采摘了桑果，裝在自己的鉛筆盒里，帶進學校里來?；蛟S，桑樹結(jié)果不多，他每次只帶了那么一小捧兒。課間休息時，他打開鉛筆盒，身旁的同學紛紛前來圍觀，在眾人羨慕的眼神里，他揀一顆咬進嘴里，砸吧砸吧嘴唇，故作極甜美享受的樣子，圍觀的同學經(jīng)不住嘴唇翕動，默默地往自己肚里咽口水。后來，不知受誰點撥，他居然做起了桑果小生意。他的桑果自然賣得很好，一毛錢十個，大家爭相購買。他擺出一副小掌柜的架勢，一個一個擺在桌面上，給人家仔細地清點個數(shù)。一個、兩個，三個……神情里隱約透出幾分得意。得了桑果的同學連洗也不洗一洗，紫紅色的桑葚，捏在手里，上嘴一咬，津液四溢，嘴角滿是紅紫，如涂了口紅一般，而一雙小手也是烏紫烏紫的，仿佛瞬間化身為正月社火戲里的小妖婆子。大家彼此瞅一瞅，忍俊不禁，噗嗤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后合，酣暢淋漓。

我從來沒有買過他的桑果。有一回，他偷偷在我手心里放了三顆，豪爽地說，來，給你也嘗嘗。我感到有些意外，不知為何，他會送我桑葚來品嘗。也許，他見班里所有的同學都吃過了，就我沒有。少年的內(nèi)心，總有柔軟美好的一角，情不自禁汩汩流淌出清泉一樣的溫熱和善意。

時隔多年后，那三顆桑果帶給我的清甜滋味仿佛依然在我身體里蔓延。

“南風送暖麥齊腰，桑疇葚正饒。翠珠三變畫難描，累累珠滿苞?！鄙］爻墒煸谖逶露宋绻?jié)前后。密密的桑果熟透了，稍經(jīng)微風撩撥， 紛紛從枝頭墜落，落在柏油路面，一日又一日，一層又一層。“桑果鋪成滿地詩”，但是，樹下的人幾乎無人能領會到這一份甜蜜的詩意。這兩棵桑樹旁邊恰是一座公交車站。平日里總會看見一堆人站在桑樹下等候公交車。卻少有人對身邊的桑樹投以關注的目光。這條街上還有一所中學，學校的孩子們每天上學放學從樹下走過，令我驚訝的是他們對滿地的桑果無動于衷。他們驟雨般的腳步掠過，樹下落滿桑葚的地面轉(zhuǎn)眼滿是狼藉的紫紅色的果汁和果泥……

我常常一邊嘆息，一邊彎腰撿拾起落在地上的桑果，如同兒時那樣，輕輕吹一吹上面的灰塵， 徑直丟進嘴里。輕輕一咬，艷紅的果汁立時清潤嘴唇，一縷清甜的滋味在身體里肆意蔓延。有時，得了空，我也會專門花一點功夫，到樹下?lián)焓吧９?。輕而易舉，便會得了一大盆兒，帶回家里。用清水洗濯了，裝入酒壇，注入黃酒浸泡，封存，待果汁和黃酒慢慢相融，發(fā)酵后啟封。平日，想起它時，便拿出來，倒在茶盅里，慢慢飲上幾口，甘甜爽口，清香撲鼻，甚是愜意。平平淡淡，有滋有味的生活中，即便空氣中也彌漫著幸福的味道。

□王培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