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紗般的夜色懸于空中，在光影交錯的城市上空，怎么也飄不下來。市聲喧囂，卻無法掩蓋空氣中氤氳著的桂花的甜香，輕輕一吸，便擠了滿滿一鼻子，在濃郁醉人的芬芳里，我為自己今生今世能夠在這樣一方盛產(chǎn)桂花的土地上生活，感到慰藉，感到慶幸。

置身夜色籠罩的城市中，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在老家與家門口的幾棵桂花樹相依相伴的日子。想起桂花盛開的時節(jié)，拿一根長篙隨家人一起打桂花的情景：一家人在高大的桂花樹下，將長篙伸向花朵密集的地方，在枝干間盡興搖動，便有新鮮的、散發(fā)著沁人甜香的桂花，紛揚如雨點般飄落下來。那時，由心而生的欣喜和快樂，桂花一樣飄得滿頭滿臉。而父親總是笑著說：“走開走開，打下來的盡是樹葉呢。”我知道，父親是怕來年桂花開得不盛才讓我們走開的。記得他說過：“桂花樹葉就是花的魂，最好讓它自然凋落，若打桂花時，葉子掉得太多，來年是很難飄起滿樹的花香的?！?/p>

晴朗的日子，偷閑在生活了幾十個春秋的溫泉城轉上一轉，在大街小巷走上一走，聞著一鼻子花香，那可真是人生的快事一樁，那份快感所帶來的愜意，是沒有什么可以輕易替代的。那些在呼吸之間纏綿不絕的芳香，倏忽之間就攪動了凡俗的心思，喚醒了沉睡的情感；那香，讓思維的觸須一點一滴地融入它或白皙或金黃的色澤中，而后又隨著它美妙的氣息彌漫、擴散；那香，有如母親撫慰自己的孩子，讓有緣走近它的每一個人，于悄無聲息中得到溫馨的滋潤和安然的撫慰。

在浸潤的情調(diào)里，在飄逸的芳香里，總有新詞舊調(diào)如泉涌，似飛花，若醇酒，漫上心頭、躍上眉頭、涌上喉頭。那種感覺，或有王昌齡“歸時還拂桂花香”的韻味，或有趙長卿“酒與繁華一色黃”的意趣，或有莫宣卿“井汲冽寒泉，桂花香玉露”的發(fā)現(xiàn)，或有方岳“秋色淡於人寂寂，桂花香得月娟娟”的慨嘆。種種美好，更迭交替，隱隱閃現(xiàn)，不一而足。

穿行在桂香的氛圍里，呼吸著一絲絲一縷縷沁人心脾的香甜，再貧瘠的想象，也能開出曼妙的平平仄仄的花朵。“葉密千層綠，花開萬點黃。天香生凈想，云影護仙妝?！焙沃故菍儆谥祆涞脑亣@？“一支淡貯書窗下，人與花心各自香”又何止是屬于朱淑真的款款情思？而“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的感受，又哪能只是婉約詞人李清照所獨有？

如果下起了蒙蒙細雨，米粒般的花蕊，被雨水柔柔地細細地濡濕，桂花之香便有了濡濡的、濕濕的溫柔，沁涼的質感。那香，便如雨絲般浸入肌膚，襲入胸懷，沁人肺腑，活泛了整個人的身心，讓與之親近的人頃刻之間就像注入天地靈氣，倍覺神清氣爽。

在我的感知世界里，桂花和桂花之香，更像一個不老的、永遠的、教人甘于守望的傳說。不是嗎？桂花一開，便開出了許許多多芳香誘人的人間思緒；桂花一香，便香出了許許多多平平仄仄的情感韻律。

□程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