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旁的山峰染綠，谷底的麥苗挺直身子，山谷邁入夏季。白云繚繞的腦山，山頂還頂著白雪，山腰呈現(xiàn)黛青色，那兒的蟲草長出來了。

次羅和婆娘將帆布、鍋碗、面粉，還有藥鏟、刷子、瓶子等，整理捆扎成兩副馱子，搭在棗紅馬上。次羅牽起馬兒走向白云深處，婆娘一路叮嚀送到山口，次羅沒好聲氣地說：“知道了，你回去做飯，卓瑪放學(xué)了。”

爬陡峭的山路，淌湍急的河水，次羅走多半天，紅彤彤的夕陽下，次羅到達(dá)去年棲息的山坳。次羅卸下馱子，將帆布搭在石崖下的地窩子上。從山坡上砍來香柴、扁麻，在地窩子一側(cè)鋪墊一層，上面鋪兩張羊皮，地鋪打成了。地窩子另一側(cè)用三塊石頭擺壘成“三岔灶”，上面放鍋，下面入柴，藍(lán)色的煙霧從地窩子騰升起。次羅捧起茶碗，吃酥油糌粑。

第二天天蒙蒙亮，次羅背上羊皮、瓶子、干糧，拎上藥鏟，攀爬到山腰的草甸。草甸上黃草腐爛，新草開始萌芽，蟲草潛藏在密密的雜草中。蟲草分兩段，蟲體埋藏在泥土里，紫褐色的草體混雜在草叢里，極難辨認(rèn)。次羅將羊皮鋪在地上，跪爬在羊皮上，高撅屁股瞪大眼，一寸寸地搜尋。

聽上大學(xué)的侄子貢保杰說，夏季，蝙蝠蛾將卵產(chǎn)于土壤，卵孵化成像蠶寶寶一樣的幼蟲，草真菌素侵入幼蟲體內(nèi)，在體內(nèi)繁殖，充滿蟲體，幼蟲死亡，此時(shí)已到冬季，稱為冬蟲；來年氣溫回升，菌絲體從蟲體頭部萌發(fā)，長出地面，成紫褐色的草梗，稱為夏草。蟲草是動(dòng)物和植物合二為一的種類，是大自然創(chuàng)造的神奇。

次羅弄不明白蟲草的奧秘，挖到蟲草才實(shí)在。早晨氣溫低，草叢下還有冰屑，次羅裹緊棉襖。驀地，雜亂的草叢中，次羅看到一點(diǎn)尖尖的紫褐色小苗苗，次羅的心兒怦怦跳。蟲草與人講緣分，同一片草甸，有人去尋可能一無所獲，有人卻能收獲滿滿。

次羅掄起藥鏟，一把長四五十公分的木柄，頂端裝寬三公分，長十公分的鐵鋤頭。下鋤要準(zhǔn)，“撲哧”鋤頭距小苗前五公分處入地。次羅向上抬木柄，撬起黑土，輕輕刨開土塊，一根長七八公分黑乎乎的蟲草捧到手中。擰開寬口瓶，小心地放進(jìn)去。次羅雙手回填土壤，刨壓翻起的草皮，保護(hù)草甸是挖蟲草人對自然恩賜的尊重和敬畏。

蟲草喜好群居，找到一根，就能牽出一群?？纱瘟_挖了五六根，卻再也找不到。蟲草像捉迷藏的小孩，不知藏到哪根草棵下了。亮亮的太陽晃眼，次羅燥熱地脫了棉衣。冰屑融化，膝蓋、胳膊肘浸透了水，疼痛襲來，風(fēng)濕病犯了，次羅咬牙堅(jiān)持。

“山里的天，婆娘的臉”，黑云涌起、坍塌、罩壓，“咔嚓嚓”震天動(dòng)地的炸雷，“噼哩啪嗒”豆大的雨點(diǎn)砸下。次羅蜷縮在大石塊下，就著冷茶，啃吃鍋盔，仰抬頭，望黑沉沉的天，天爺爺不要下了，時(shí)間不等人呀！剛冒出尖的蟲草是“頭草”，能賣好價(jià)錢，長過幾天，就真成草了，一文不值。

雨點(diǎn)小了，雪粒夾在中間“簌簌”墜，打在臉上生疼。次羅等不住，裹上棉襖，跪爬在地。在斜坡下，次羅終于找到躲起來的蟲草。次羅漲紅臉，“呼哧呼哧”利索地挖。

次羅端了一窩蟲草，七八十根。時(shí)間不早了，渾身淌水的次羅滿臉笑容地下山?；氐綆づ?，趕快生火，烤熱凍僵的身子。次羅切幾片土豆，放幾塊干牛肉，做一鍋面條飯。端起小鋁鍋，次羅“呼嚕?！背詡€(gè)精光。

天晴了，亮晶晶的星星在頭頂閃耀，伸出手仿佛就能摘下來。點(diǎn)燃蠟燭，次羅捧出瓶子，一手拿蟲草，一手拿小刷子，小心地刷去蟲草上的黑土。燭光映照下，像蠶寶寶一樣的蟲草散發(fā)金燦燦的光芒，次羅的大嘴咧到耳旁。夜深了，次羅打開手機(jī)，想給婆娘說說話，卻沒有信號。加把柴，次羅吃上藥片，裹上皮襖，沉沉地睡著了。

就這樣，次羅日出上山，日落回帳篷，在白云深處摸爬滾打一月多。當(dāng)山頂積雪消融，草兒鋪綠草甸，須發(fā)蓬亂像野人的次羅回家了。捧著兩大罐金燦燦的“黃金草”，婆娘濕了眼睛，笑成一朵花。

貢保杰告訴次羅，蟲草是很名貴的中藥材，藥用價(jià)值高，有調(diào)節(jié)免疫系統(tǒng)功能、抗腫瘤、補(bǔ)肺益腎、止血化痰等多種功效，在國內(nèi)外被視為珍品，蟲草因天然資源稀少，價(jià)格昂貴。這兩千多根蟲草，能賣三萬多元，是次羅家一年主要的收入。

次羅細(xì)心點(diǎn)數(shù)，每百根用紅絲線串扎成一把，小心地盛放在柜子里，等待蟲草販子上門收購。蟲草食用簡便，可生嚼、泡酒、泡茶、燉湯，但次羅從沒舍得享用過一根蟲草，他還不知這神奇之物的味道呢。

□蔡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