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里的蟲趣
□資料照片
當我的母親在幾十年前那個燥熱的晌午,在一片焦灼的蟬鳴聲中,把我生在冒頂山下面那個叫做吳家坪的小村莊時,我就進入了蟲子的世界。
柴房斑駁的墻角,一只蜘蛛正忙碌地織補著被一場暴雨襲擊后殘破不堪的網(wǎng)。白楊樹上,一只天牛揮舞著鞭狀的觸角靜享著美妙的雨后時光,被樹蔭里潛伏許久的一只啄木鳥逮個正著,瞬間剩下一副空殼掉落在地上。一隊螞蟻正好路經(jīng)此地,齊心協(xié)力將其運進巢穴。不遠處,一對屎殼郎父子像古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一樣奮力推著一個糞球,被一塊土快擋住了去路。土塊上,一只螳螂金戈鐵馬般立著,冷眼瞧著這一切。村莊里蟲影重重,我的童年也便與這些村子里的土著們,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了。
記憶中最討厭的蟲子是虱子。它們悄無聲息地藏身于我們的貼身衣服上,或者毛發(fā)之中,完美地逃脫了季節(jié)的束縛,可以全年十二個月無間斷地生存和繁衍。它們以吸食人血為樂事,讓我們渾身發(fā)癢。每天抓耳撓腮止癢是我們這些孩子們的常態(tài),很多時候我們還需要互相換著抓癢。一個玩伴撩起另一個玩伴后背的衣服,把手臂伸進去,另一個玩伴咧著嘴指揮著方位:“上,左,再左,好,就那兒,使勁撓?!钡搅送砩希覀儽阍缭缑摿艘路?,由母親捉衣服上的虱子。虱子們并不知道它們?nèi)菒懒巳祟?,一些兀自在衣服上爬行,一些則吃飽了聚集在褶皺處明目張膽地休息。油燈下,母親捉住一只又一只虱子用左右手的大拇指蓋擠它們,隨著噼啪的響聲,虱子化作指甲上的鮮血。然而,虱子的繁殖能力實在是驚人,它們密集的卵常常需要母親手口并用才能消滅。
在童年的止癢大戰(zhàn)中,跳蚤是我們所要面對的又一支勁敵。與隊伍龐大的虱子不同,跳蚤喜歡單打獨斗,它們像獨行大盜一樣游走在衣服和被褥之間,騰挪躲閃,飛檐走壁,武技高超。這些昆蟲中的特種兵,往往需要家里幾個成員相互配合,圍追堵截才能將其擒拿伏法。蚊子是這場持久戰(zhàn)之中的空中部隊,它們舞動著雙翅像是一架架凌空的戰(zhàn)斗機,乘著夜色而來,準備給我們來一次偷襲。它們嗡嗡轟鳴,來勢洶洶,名為偷襲,實則強攻,全然不怕被我們發(fā)現(xiàn)。盡管它們是如此的高調(diào),但我們往往束手無策,一不小心,就被它們得逞揚長而去。一夜過后,徒留滿身的紅包,成為它們戰(zhàn)果輝煌的見證。
屁暴蟲,準確來說是琵琶蟲,或者應該叫臭殼子的,寄托著鄉(xiāng)下人在久旱時候的希翼。太陽像火球一樣炙烤著大地,麥地咧著一道又一道觸目驚心的口子,麥子因長久缺乏水分無精打采地下垂著。農(nóng)人們眼巴巴地盯著西山上的天空,期待著能有一片云朵飄來,下一場透雨。孩子們則在莊前莊后尋找著屁暴蟲,拿起小樹枝,一邊輕輕敲打它的屁股,一邊口中念念有詞“屁暴蟲,有雨沒雨……”屁暴蟲停下忙碌的腳步,知趣地挺起屁股迎向那截樹枝。當它的屁股上有液體滲出來,慢慢濕潤了,這是要下雨的征兆,孩子們便歡呼起來。
溝眶象和叩甲因其絕技在身,成為我們童年里經(jīng)常戲弄欺負的對象。溝眶象在臭椿樹上笨拙而緩慢地爬行著,它們相貌平平,像是粘在樹干上的一坨鳥屎。即便如此,還是被我們發(fā)現(xiàn)它們的存在。被捉的溝眶象把四肢緊緊倦曲起來,一動不動,仿佛已經(jīng)死去,過了許久,它又伸展腿腳活動起來。因此,我們常常叫它“裝娃兒”。叩甲的絕技是“磕頭”,“磕頭蟲”便成了它的昵稱。叩甲不易遇見,偶被捉住,仿佛得了寶貝,引得大家紛紛圍觀。玩伴摁住叩甲的后半身,那蟲子仿佛討?zhàn)堃话?,“啪啪啪……”不停地磕起頭來。待玩膩了,翻過讓其四腳朝天躺下,只見它弓起身子,“啪”地一聲,彈出老遠,逃之夭夭。
馬蜂是鄉(xiāng)下再普通不過的一種昆蟲,它們不喜歡打擾別人,更不喜歡別人打擾到它們,選擇在高高的屋檐下或者山崖上筑起蓮蓬一樣的巢穴,過與世無爭的日子。但是,沒有捅馬蜂窩的童年,還能稱其為童年嗎?伙伴們脫了外套頂在頭上,遮住頭臉,拿著長長的竹竿,一點點接近了馬蜂窩。馬蜂窩隨著竹竿的搗亂應聲而落,馬蜂像是箭矢幕天席地而來?;锇閭冝D(zhuǎn)身就跑,有跑在后面的,被馬蜂攆上。遠處的玩伴喊著提示,快打滾。被咬者就爬在地上,打起滾來。待馬蜂散去,眾人圍住被咬者,嬉笑之中拿蒜去擦拭被蜇的地方,以防發(fā)腫。沒有蒜的時候,就用鼻涕代替——也不知是誰率先發(fā)明的。
臭蟲,是童年時光里唯恐避之不及的一種昆蟲。它們常常蟄伏在桃樹或者杏樹的枝葉上——嘴饞的我們就不得不與它們狹路相逢了。點綴在綠葉間黃橙橙的杏子,在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直勾得我們這幫小孩子的饞蟲往腦門鉆。趁著那家主人農(nóng)忙或者中午午睡的空擋里,一個個脫了鞋子,哧溜哧溜爬上樹,一飽口福。臭蟲就是在這個時候展開它的翅膀趁虛而入,來到我們的肩頭的。這時,最好的辦法就是保持原來的姿勢不動,等著它呆膩了離開。不然,就會被它瞬間釋放的臭味熏暈。這么“臭名昭著”的一只蟲子,它的學名竟然叫九香蟲的,更想不到,這廝可以制作成一道美味!
童年時光早已如煙而逝,那些曾經(jīng)帶給我們無限苦惱和樂趣的蟲子,被我悄悄地保存在記憶里,且獨自欣賞著,仿佛是浮躁忙碌的現(xiàn)代生活里一縷縷溫和、平靜的光芒……
□劉貴鋒
版權聲明:
凡文章來源為"蘭州新聞網(wǎng)"的稿件,均為蘭州新聞網(wǎng)獨家版權所有,未經(jīng)許可不得轉(zhuǎn)載或鏡像;授權轉(zhuǎn)載必須注明來源為"蘭州新聞網(wǎng)",并保留"蘭州新聞網(wǎng)"的電頭。如本網(wǎng)轉(zhuǎn)載稿涉及版權等問題,請及時與我們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