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在大山深處的土塔河畔度過，光屁股唱過的童謠，時不時從心底翻騰出來，嘴中不覺哼唱起來。童謠里我們看到大山歲月的變遷，童謠里我們受到人生旅程中的啟蒙教化，童謠里我們留下生命記憶中的文化烙印。

清凌凌的小河，綠茵茵的草灘，我們幾個泥猴拍著手唱童謠：“土塔河，土塔河，流去泥沙，流去愁，土塔變成金銀塔?！甭牋敔斦f，土塔河的山坡上原本有一座高三丈的土塔，經(jīng)風(fēng)吹雨打，兵燹之禍，已不復(fù)存在，可這首童謠卻流傳下來。童年的土塔河，是一條苦焦河，我們在童謠里期盼過頓頓吃白面饅頭，天天穿新衣服的美好生活。

大山十年九旱，靠天吃飯，雨水金貴。山頭涌起棉花垛般的云團(tuán)，云團(tuán)坍塌，罩壓在山頭。風(fēng)刮起來，雨點(diǎn)啪啪落下，我們在雨中蹦跳，大聲唱：“天爺天爺大大下，蒸下的饃饃車轱轆大，小伙吃上把炕壓塌，姑娘吃上賽過花。”

“早上土豆湯，中午土豆絲，晚上土豆片”，我們吃得胃燒眼綠。家中來客人，母親打掃面柜，父親割二兩肉，才能吃頓肉面條。我們盼望山外的舅舅常來家里，可舅舅一年中只來兩三次。我們眼巴巴地望著村口唱：“拉籮籮，揉面面，舅舅來了搟面面。搟白面，舍不得，搟黑面，舅舅笑話哩；殺公雞，公雞叫鳴哩，殺母雞，母雞下蛋哩。舅舅舅舅你回吧，下會來了給你宰只羊羔兒?！奔依锬睦镳B(yǎng)羊羔，這是糊弄舅舅哩！

村里李木匠的姑娘李尕妹，長得水靈，像畫里的人兒。李尕妹非解放軍不嫁，解放軍是那個年代最令人崇拜和艷羨的人。見到李尕妹，我們唱：“黃毛丫頭快快長，住的大房子有玻璃窗，坐的小臥車滴滴響?！崩铈孛玫拖戮p紅的俏臉，抿嘴哧哧笑。山溝里沒有解放軍，大齡的李尕妹跟一個山貨販子走了，從此杳無音訊。不知道她是否住上了有玻璃窗的大房子，坐上了滴滴響的小臥車？

鄰居劉二叔小時患了小兒麻痹，走路有點(diǎn)跛。劉二叔“哇哇”墜地時，劉爺爺一刀斬了白公雞頭，雞命換了劉二叔命，小名叫“雞換”，賤名好養(yǎng)。劉二叔父母死得早，家里窮沒娶上媳婦。劉二叔脾氣隨和，他喜歡跟孩子們耍鬧。我們聚在劉二叔家，捉迷藏、打撲克、圍和尚……笑聲能掀翻屋頂。我們唱：“雞換娃，掉茄子，炒不來炒麥子，頭上挖了幾勺子……”劉二叔作勢追打我們，我們哄笑著一窩蜂跑了?；氐郊遥赣H黑透臉教訓(xùn)了我：“罵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要學(xué)會尊重別人?！敝?，我們再也不唱這首童謠。

院前白楊樹上，喜鵲“喳喳”，烏鴉“呱呱”，我們喜歡長尾巴的花喜鵲，討厭黑乎乎的烏鴉。母親卻說：“烏鴉反哺，花喜鵲忘恩，你們要向?yàn)貘f學(xué)習(xí)，孝敬長輩?！蹦赣H教我們唱：“花喜鵲，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把娘扔到山溝里，把媳婦放在熱炕上?！蓖{中我們明白了，生活中不能以貌取人，做人要傳承孝道。

一晃四十載，我離開大山在城市生活。假期，我回到大山中，紅頂白墻的小樓，平坦亮凈的村道，廣闊氣派的廣場……山鄉(xiāng)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清凌凌的小河，綠茵茵的草灘，穿艷麗衣衫的小孩們拍著手高聲唱：“建大棚，搞養(yǎng)殖，山民走上致富路；種山茶，栽果樹，山村奔上小康路；山歡呼，水歡笑，土塔已成金銀塔?！边h(yuǎn)處山坡上，新建的高六丈許，上圓下方，金黃色塔頂?shù)陌姿?，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我瞇眼傾聽，深信在黨的富民政策的普照下，山鄉(xiāng)會越來越美麗，童謠會越來越令人心醉。

□蔡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