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德令哈
德令哈,德令哈。
德令哈是一座空曠的小城,正好可以寄放孤獨的心靈。
仲秋的初夜,不到八點,一條舉辦了美食節(jié)的街道,五六步就立著一個“狂歡永不打烊,全時不夜街區(qū)”之類的宣傳牌,燈光璀璨,馬路整潔,卻闃無一人,如果不是幾個大老爺們在一起,恐怕不敢走過。
“詩和遠(yuǎn)方”絕對是好詞兒,但用俗了,實在不愿再用它。然而此次去德令哈,真還是沖著它去的。德令哈的遙遠(yuǎn),用“天涯海角”不足以表達(dá)出那種空曠廖遠(yuǎn)的情緒,它是外星人的世界,它的遙遠(yuǎn)真像說起外星人一樣空遠(yuǎn)而陌生,是“天蒼蒼,野茫茫”,是引出愁思的天的盡頭。海子說過,“更遠(yuǎn)的地方,更加孤獨”。它就是那種——刀郎的滄桑、海子的思念。她遙遠(yuǎn)得似乎正好讓人去思念。
然而,在德令哈,我很茫然,甚至有點惶恐。我沒有一點點想象的那種感覺。
詩人的遠(yuǎn)方是詩,俗人的遠(yuǎn)方只有酒。我是大大的俗人一個,于是,我只有舉酒。
在人最多的地方,美食城三樓的“小巴蜀味品味”酒店中,臨窗舉酒,沒有看到刀郎唱到的“窗外煙雨中依舊車水馬龍”,心緒淡而無聊,如窗外馬路上零零星星偶爾走過的人讓街道更顯空落。于是,便斷定,“今夜,我在德令哈”,什么都沒有……
德令哈,你這秋風(fēng)中靜謐的潔凈小城,真是這么靜靜的么?你那樹縫里露著的慘淡的燈光,遠(yuǎn)望去朦朧中洋氣的座座賓館,巴音河兩岸兀自整齊著的河堤與寂寞的虹霓……真是這么靜靜的么?
德令哈,你這遠(yuǎn)古的金色世界,你這現(xiàn)代的神秘之都……
今夜,我在德令哈,早早地睡去,一夜無夢。
七點,德令哈,也是黎明,但寒氣襲人。
熹微的晨光逐漸褪去她神秘的面紗,讓她赤裸著暴露在清晨的寒風(fēng)中。馬路兩旁的植物稀少而雜亂,只有挺拔的白楊樹整齊地肅立著。巴音河波光粼粼,在這里被圍堵成內(nèi)地常見的河湖景觀,流水從層層湖面沖下,居然也有咆哮的聲響。這里也許是德令哈最精致的地方,一座小小的邊城,有了這些,便有了文化,不再是清一色的粗礪與蠻荒。它用霓虹漪漪的夜晚,將德令哈裝扮成了含蓄典雅的少女,讓德令哈睡眼朦朧,慵懶高雅。它是德令哈的外表和氣質(zhì)。
城西三十公里處的托素湖與柯魯柯湖是茫茫戈壁中的兩面鏡子,在早晨耀眼的陽光下微微搖蕩,湖邊有一些蘆葦,卻已變得枯黃,葦桿上白茅干枯卻碩大,能看出夏天時的旺盛的長勢。蒙古族英武青年托素與美麗少女柯魯柯的愛情故事只在傳說中,似乎與今天的德令哈沒半點關(guān)系。
倒是海子為愛情所生的苦惱,或者說虛幻的愛情成了這個城市最動人的情愫。海子是多情的,但沒有人理會他的多情,也許他是為了愛情來到了德令哈,也許他真是“準(zhǔn)備了千萬種面對”。但在遙遠(yuǎn)的德令哈,他一無所獲,他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卻未能見到她。他來的時候,德令哈的她已經(jīng)離去,“草原盡頭”,他“兩手空空”“悲痛時捏不住一顆淚滴”。那一夜,他在“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只有戈壁”,只有暗暗的思念。德令哈人欠海子一個面對,所以德令哈人懂他,用戈壁的寬闊接納了本不屬于他們大家的思念,不僅如此,還全部無遺地接納了、安放了他的詩,他的高貴的純粹的靈魂,擁抱了他這個入??删吹牡铝罟?!
“云卷云舒旅客再游巴音河,花開花落詩人又吟德令哈”,這是德令哈人寫在海子詩歌陳列館門口的對聯(lián),透著明顯的商務(wù)氣息,與海子的愁緒不搭邊兒。但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在這里將海子安放,這就夠了,悲傷一生,飄忽一生,寂寞一生的詩人的靈魂總算有了個安放之地。海子若有知,不知滿意否?
但陳列館是凄清的,已是十點半鐘卻仍未開館。不見有本地人來,只廖廖的幾個外地人,偶爾也有車開過來停在館前的馬路上,但終因未開館,車上人連車都未下,就猶豫著又將車開走了。陳列館凄清如許,一如海子生前的落寞。
“幾個人塵世結(jié)緣,一首詩天堂花開”,是海子詩歌陳列館正門口的對聯(lián),與陳列館牌額同出自叫吉狄馬加的人之手,字體別致、扭曲,如我所理解的海子的愁腸,深以為斯人斯字再妥貼不過。但遺憾的是我等不是結(jié)緣人,又是半小時,館仍未開,只得從沒有用木板窗門遮擋的窗口往里窺望,隱隱約約望見墻上掛著的詩,墻邊架上的書,都不甚了了,只得怏怏而去。
海子詩歌陳列館建在巴音河西岸,正門面朝東方,正對巴音河。館前的草地上細(xì)細(xì)的水在自動噴灑,大小不一、形態(tài)各異地立著許多詩碑,大多是海子的詩,也有別人紀(jì)念海子的詩文碑。正中間與陳列館正門相對的地方是最大的碑,石碑正上方是海子的刻像,微笑著,下面便是與德令哈結(jié)緣的《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讀至“姐姐,今夜我不關(guān)心人類,我只想你”,一時淚奔。
這里,7月25日剛做過“德令哈海子詩歌節(jié)”。這或許對于詩人已沒有什么意義,但在人們也許只能如此,對于德令哈卻意義非凡。糾結(jié)的海子,在苦難中掙扎的海子要“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孤獨無助的海子,純粹的海子要在今夜的德令哈“不關(guān)心人類”,只想念你。這讓德令哈人震撼,讓我們所有的人震撼。建一個館,辦一個節(jié),是德令哈人給海子的一個說法,是德令哈人在報答海子的深情和恩德。
海子不屬于德令哈,但海子的生活之悲改變了德令哈,成就了今天的德令哈。德令哈因海子而成名,海子因德令哈孤獨到絕望。
突然說陳列館開門了,便停住離去的腳步進(jìn)了館。館內(nèi)最好最有價值的展區(qū)是海子介紹,斯人斯語斯物,令人心潮起起伏伏,雙眼不時發(fā)酸。
德令哈——海子,海子——德令哈。
德令哈是粗獷的、粗礪的,海子給了她柔腸,刀郎賦予她悲情,讓她擁有了夜晚的美麗,也因此成為一座溫情的城市。德令哈要感謝他們。
而我要感謝德令哈。
再見了,德令哈!
□王延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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