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立波是高中同學，也是死黨，經(jīng)常一起出入網(wǎng)吧、游戲廳，老師也拿我倆沒辦法，索性聽之任之。立波人長得白，我皮膚黝黑，因而被同學們戲稱“逍遙二俠”，后改稱“黑白雙煞”，意思是誰也惹不起，我倆還挺受用的。

那時，我們念的是一所寄宿制的普通高中，位于遠離縣城的荒郊野外，周圍除了逐利的商家開了幾家網(wǎng)吧和店鋪外，便是一望無垠的草原和荒丘，顯得那么的孤零無助。校園的西南面更是一片亂葬崗。按照老家的規(guī)矩，未成年而夭亡和未成家而橫死（意外身亡）的人死后是不能入祖墳的，就只能埋在亂葬崗，所以這里就更加籠罩了一層陰森可怖的氣氛。

學校里經(jīng)常流傳一些毫無邊際的鬼故事，傳得最多的是說當年有兩名女同學在水房因為搶開水打了起來，其中一人失手把另一個同學給打死了，那個同學死得冤，還穿的紅衣服，從那以后，學校晚上基本沒人敢單獨去水房打開水。還有同學說校外也很恐怖，夜里透過宿舍的玻璃窗就能看見校外有飄動著的淡藍色鬼火，總之一切說得有鼻子有眼，跟真事兒似的。

我和立波從來不信這些，每天依舊我行我素，除了不愛學習什么事情都敢做。我們甚至半夜跳出學校大墻去外面上網(wǎng)，班主任老師在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和處罰都毫無效果后，也只能選擇放棄，現(xiàn)在想來我倆彼時也是夠瘋狂的。

那一日，我和立波外出上網(wǎng)，又是一夜未歸。直到凌晨，天光欲曉，東方露出魚肚白，我們倆才迷迷瞪瞪地從網(wǎng)吧出來。一路上還談論著虛擬世界里的精彩和現(xiàn)實世界的無奈，仿佛自己成了拯救世界的英雄一般?？墒牵斘覀冏叩叫@東側的墻角下時，立波不知發(fā)現(xiàn)了什么，忽然停住腳步，瞪大雙眼，張大嘴巴，木雕石刻一般愣在那里，頃刻間又發(fā)足狂奔起來。

我隨后緊追，喊他他也不答應，追又追不上。進入校園后，總算追上他了，我氣喘吁吁地埋怨他為何不等我時，卻見他面色慘白，表情詭異，問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他也一句話不說……

而自從那日之后，立波變得沉默寡言，沒有了往日的囂張與乖戾，他再也不和以前一樣，同我們一起在教室里大聲喧嘩，甚至弄一些搞怪的動作引得同學們哄堂大笑。他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從此認真讀書，埋頭苦學，每每我再叫他去上網(wǎng)，他都慌忙擺手，面色突變，似有很多難言之隱。我便打趣地問他：“你那天是不是撞見‘鬼’了？”他總是低頭快步地走開，從來不辯駁我。

再后來，立波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去了南方的某個大城市，而我卻名落孫山，不得不回鄉(xiāng)務農(nóng)繼續(xù)過祖輩們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

數(shù)年后，一次高中同學小聚。那時的立波早已是某知名企業(yè)的副總，有車有房有存款、妻賢子孝、事業(yè)有成，日子過得相當滋潤。在所有同學當中也是極有聲望的中心人物。酒過三巡，借著酒勁兒，我舊事重提，問他當年究竟在墻下看到了什么，以至于改變?nèi)绱酥螅?/p>

立波沉默良久，說：“那年，父親來學校給我送生活費，因為我們出去上網(wǎng)，沒見到我們，而錯過了當天返程的客車，他又舍不得花錢住旅店，于是就在學校的墻角下坐了一個晚上。可那時已是初冬，你知道外面有多冷……”

在場的同學們都沉默了，似乎能聽到每個人的心跳聲。

我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只好尷尬地笑笑說：“那你父親現(xiàn)在知道我們一起去逃課上網(wǎng)這件事嗎？”

立波嘆了口氣：“老人家已經(jīng)走了快一年了。不過，我想他應該是知道的，‘知子莫若父’，只是他沒有說破罷了。還好這幾年我們一直生活在一起，也算是對得起他最后的這一段時光吧！”

立波說著，端起酒杯說：“大家一起干一杯吧，為天下所有父親?！?/p>

□劉洪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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