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詩人杜甫在《春夜喜雨》中寫道：“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詩人在春夜聽雨，想象清晨時光，夜雨打濕的紅色花叢，滋潤的美艷花瓣，讓整個錦官城，繁花錦繡，一片萬紫千紅。那是喜雨之情，也是賞花的心悅迷態(tài)，為杜甫少有的癲狂詩句?？墒悄窃娨猓瑓s讓人閱之泰然，猶如風(fēng)過之喜，雨掠之歡，泰然從容，波瀾不驚。

此詩寫于上元二年（公元761年）春。作此詩時，杜甫在成都草堂定居兩年了，他在流離失所的轉(zhuǎn)徙生活后，終于定居下來，總算暫時偏安了，能夠躬耕自食，種菜養(yǎng)花，悠閑地與農(nóng)民交往?？梢?，他在此時，喜遇春雨，面對那潤澤萬物的春象，情深意濃，思緒萬千。

是呀，曉看紅濕處，那杜甫眼中的春雨染紅，是寫在千年前的錦官城西，浣花溪畔，伴有一間茅廬。那一夜春雨里，春風(fēng)穿堂，讓五十歲的杜甫窗前沉思，目光喜悅，心思泰然，感慨亂世難得的平淡生活，幸運(yùn)時光，那是極盡人間辛苦后的閑適愜意。是呀，那夜色春雨，對于心系“家國天下”的杜子美來說，是雨潤萬物，那一片動人的風(fēng)光，氣象若霞。

我想，那春雨染花，不只在杜甫的筆下。唐代王維有“雨中草色綠堪染，水上桃花紅欲燃”，寫的是春天景色，春雨染物，讓水上火紅的桃花，也燃燒起來，迷人迷心。唐代孟浩然也有“夜來風(fēng)雨聲，花落知多少”，寫得意味深長，春雨有聲，落花有情。還有唐代劉長卿的“細(xì)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那春雨與花，未見相歡語笑，卻有無聲的喜悅，清新的灑脫。

北宋蘇軾，也有“野桃含笑竹籬短，溪柳自搖沙水清”之句。那詩里的野桃綻放，柳溪水清，伴有竹籬短的鄉(xiāng)野之趣，讓人心發(fā)春情，春意盎然。蘇軾另有“鴨頭春水濃如染，水面桃花弄春臉”，寫得妙趣橫生，那春水濃染，水面桃花，猶如弄濕了的春臉，春心蕩漾。南宋陸游也有詩句“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那春雨濕衣，閑花落地，不聞其聲，寫得入微細(xì)致，寫活了春雨，也寫活了深巷杏花，春意氣象。

有位文友對我說，他讀到杜甫的“曉看紅濕處”時，奇怪地想到了“花落情幾重”。也就是說，滋潤萬物的春雨，喚醒了春暖花開，也打濕了花瓣，讓繁花嬌艷，芬芳迷醉。然而，那曉看紅濕處，也有花落清寒，就像無語言述的空茫，滿地皆是零落花瓣，煞是傷情。他還說，這時你再讀“曉看紅濕處”，盡是“落紅不是無情物”，讓人吟唱惋惜，惆悵多情。我聽了說，你不是杜甫，那杜甫的詩意境界，沒有傷感，只有風(fēng)光，還有心智的廣闊無垠，氣象若霞。

我還對文友說，好雨潤紅花，我在黃河邊的公園里看見過，那是水紅花的嫩苗兒，冬枯春生，春雨后像野草野菜，拱出了泥土。那肥碩嫩軟的水紅莖稈，鮮艷耀眼的粉紅花穗，皆是天然之色，非人工可以雕飾。我在那兒聽人說，水紅花嫩苗兒，拌紅薯片面或雜面，上鍋蒸吃，味美解饞。還可以拌面粉蒸食，特別好吃。我聽著，突然看見那長長河汊的淺水灣畔，有戶竹籬茅屋，讓大野遠(yuǎn)荒的水紅花，美麗極了。我駐足凝望，想起杜甫當(dāng)年的茅屋思雨，紅花情深。當(dāng)時從茅屋里，走出一位老人，他腰間挎音響，愜意地聽歌，還用長水管給水紅花澆水，那水紅花長得格外茂盛。幾年后，我再去那兒，那老人不在了，聽說新來的花工，一點(diǎn)也不喜歡水紅花，就把它們連根拔掉，扔到垃圾桶里。從此，那公園里，再也見不到水紅花了。

當(dāng)時，我聽了心痛，我想那水紅花，素春花雨，需要情感的澆灌栽培，才會在雨過天晴時，虹映天霞，爭春耀眼。記得當(dāng)時有人說，那水紅花，是春色，隨雨而舞，紅花雨情，皆有天地靈性，那一花一雨皆為佛心，風(fēng)吹花動，雨落花搖，香氣仍然沁人心脾。我聽了，突然想起那個老花人，仿佛看見他在晚雨時光，看著水紅花，吹響了洞簫，又像彈起了古箏。他是從茅屋里走出來的，好像在音樂聲中，他正與杜甫一起，共賞紅花，傾聽雨聲。

□鮑安順

責(zé)任編輯：王旭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