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漢魏時為金城，隋文帝開皇元年（581年）在皋蘭山下置蘭州，以皋蘭山為名，沿襲至康熙五年（1666年）陜甘分省，蘭州成為省會。乾隆三年（1738年）臨洮府移駐蘭州，為蘭州府，改蘭州為皋蘭縣，為府治，轄皋蘭縣、狄道州、河州、渭源、靖遠(yuǎn)、金縣六屬。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陜甘總督從西安移駐蘭州。從此蘭州成為大西北的軍事、政治、經(jīng)濟(jì)、交通、文教中心。

臨洮詩人吳鎮(zhèn)（1721年-1797年）與蘭州很有緣分，他早年赴蘭州府貢院考課、研讀蘭山書院，中年出仕過往蘭州，晚年主講蘭山書院八年，因此他熟悉蘭州歷史文化，熱愛蘭州山川名勝，并與省城高官師友文士酬唱，抒發(fā)友情，揮毫為蘭州世族家譜寫序，為名人撰寫墓志，從中可窺乾嘉時期蘭州社會、文壇、書院的一些頗有細(xì)節(jié)的片斷，為認(rèn)識清代鼎盛時期的蘭州提供史料。

現(xiàn)據(jù)吳鎮(zhèn)《松花庵全集》選出吟詠蘭州的詩歌，從名勝古跡、友朋酬唱、書院課讀等方面作一賞會。

名勝古跡

《候馬亭歌》：

漢武望馬如望仙，恨無桂館通祁連。汗血千載化龍去，至今候馬空亭傳。空亭一望連沙草，極目長天但飛鳥。君不見子卿憔悴李陵悲，英雄盡向鹽車?yán)稀?/p>

此詩作于乾隆十四年（1749年）夏的府試。吳鎮(zhèn)正在蘭山書院肄業(yè)，陜甘學(xué)政學(xué)清溪來蘭州考課諸生，蘭州府六屬生童及書院秀異者約三百人與試，考題有《皋蘭山賦》《積石歌》《候馬亭歌》《鳥鼠同穴辨》《瀉湖峽銘》《雙忠贊》《紅泥巖寶志遺跡記》《紅葉當(dāng)階翻》五排共八首。其中只有吳鎮(zhèn)與皋蘭劉渭卿二人全部作完試卷，吳鎮(zhèn)考列第一，劉次之?？脊俚目偱小耙嘤械翘┥?，凌絕頂之概。魚跳波瘦蛟舞，筆之險(xiǎn)勁似之”之句。

候馬亭為漢武帝遣貳師將軍伐大宛獲天馬，東行接待之所，傳在蘭州城西六十里扎馬臺。一說在沙井驛西北二十里的白家鋪?zhàn)?，是從蘭州經(jīng)沙井驛到莊浪（今永登縣），進(jìn)入河西走廊的必經(jīng)之地。這里“南津黃河，北抵煙塞，惟東西 往來通一途，為甘、肅邊隅之喉襟也”。吳鎮(zhèn)此詩諷喻漢武帝愛馬不愛人才，慨嘆人才郁郁不得志而老死的情形，抒發(fā)一腔蒼涼悲壯之氣。

《阿干歌》：

阿干西，我心悲，阿干欲歸馬不歸。為我謂馬何太苦？我阿干為阿干西。阿干身苦寒，辭我大棘住白蘭。我見落日不見阿干，嗟嗟人生能有幾阿干？

阿干河位于蘭州城西，后人將“阿干”這一蘭州地名與吐谷渾語哥哥的音譯“阿干”混淆，將發(fā)生在遼東的鮮卑若洛廆與其庶長兄吐谷渾，因兩部落馬斗相傷，若洛廆令其兄遠(yuǎn)離，吐谷渾遂率部西來隴上，若洛廆悔恨兄弟失和，追思吐谷渾，作《阿干歌》，以此歌為輦后鼓吹大曲。

吳鎮(zhèn)往來臨洮、蘭州，常登阿干嶺，常沿阿干河北行走，遂對吐谷渾兄弟失和之事感興趣，但《阿干歌》歌詞失載，吳鎮(zhèn)遂代若洛廆擬作歌詞，表達(dá)若洛廆思念兄長于之情，悱惻纏綿，催人淚下。大棘，在今遼寧易縣小補(bǔ)，西晉元康四年（294年），鮮卑慕容若洛廆徙此。白蘭，魏晉南北朝時羌族別種，分布在青海南部、四川西部。

《志公洞歌》：

志公洞在紅泥巖，流水活活石巉巉。相傳群蛙旋洞口，志公咒之蛙悉走?；驊虿锻芡抖磁裕汈@怖皆逃藏。志公后住南朝寺，錫杖刀尺麈扇備。簡文生日即咨嗟，早識侯景為冤家。神功莫補(bǔ)梁皇懺，故與爬沙唱清梵。

志公洞在五泉山東一里紅泥溝內(nèi)，溝深壁立，林木蓊蔚，泉水潺湲，盛夏溝內(nèi)寒氣逼人。巖壁有洞，傳釋寶志趺坐洞內(nèi)參禪，嫌青蛙鼓鳴，咒之出溝。實(shí)因溝寒，青蛙不能生存。釋寶志，本姓朱，南北朝時金城人。少出家南京道林寺，行為怪異，“居止無所，飲食無常，發(fā)長數(shù)尺，常跣足行街巷。執(zhí)一錫杖，杖頭掛剪刀及鏡，或掛一兩匹帛?！薄皶r或賦詩，言如讖記?！被首樱春髞淼暮單牡郏┥?，“志曰：冤家亦生。后知侯景同日生”。梁大寶二年（552年）簡文帝被侯景所殺。詩人對于釋寶志的神異予以簡要述評。

《薛王坪歌》：

蘭山五泉下，西有薛王坪。薛王何王坪？言是薛舉之先塋。憶昔隋氏亂，綠林分戰(zhàn)爭。爾舉果何物？乃敢虎踞雄金城。斯時四海已鼎沸，誰復(fù)西向收欃槍。嗟爾子仁杲，乃更兇暴凌蒼生。盜跖肝易膾，汲桑扇難擎。不有晉陽真人出，黃河惡浪何時平？鷙鳥旋就射，封狶亦遭烹。薛家三尺土，秋草尚縱橫。至今里人每上冢，憑吊若有枌榆情。咄此兔窟與獾穴，焉用杯酒澆叢荊。蘭山古，五泉清，堪齒冷，薛王坪！

薛王坪即今華林坪。隋煬帝大業(yè)十三年（617年），金城校尉薛舉在蘭州舉兵反隋，建國西秦，自號西秦霸王，“在其祖先墓地建置陵邑，立廟于城南，陳兵數(shù)萬人，出巡掃墓，然后大飱士卒?！钡蚱渥友θ赎疆惓１┡埃笓]失度，被李世民剪滅。詩人以人本主義情懷出發(fā)，予以譴責(zé)，并批評清人憑吊薛王墳的行徑。

《山子石》：

明代值全盛，肅藩愁太閑。輦金求怪石，拔地起崇山。珠館千花繞，瑤階一水環(huán)。野鷹集臺下，仙犬吠云間。帶礪宗盟歇，牲牢鼎食艱。桐封真作戲，桂隱杳難攀。烏啄王孫去，鵑啼帝子還。何如淳化帖，猶帶土花斑。

蘭州方言稱石壘假山為“山子石”，為明肅王凝熙園（一名凝熙觀）的俗名，亦稱山字石。位于內(nèi)城東北隅，約一平方里，即今省政府以東、山字石、會館巷一帶。明肅王亭臺樓閣，鑿池掘洞，廣植奇花異草，為肅王宗室游賞之地。當(dāng)年蘭州大旱，餓殍盈道，肅王以工代賑，建園，饑腸轆轆的災(zāi)民為獲取肅王發(fā)放的錢糧，“運(yùn)傍河禹王廟金山下破山石入府，疊石為山，因泉為池。山下洞壑幽遠(yuǎn)”?！懊鞔等ⅰ卑司鋵懨C王建園及園里景觀之美?！皫УZ宗盟歇”四句寫明太祖分封諸子，以永固皇土的用意?！盀踝耐鯇O去”四句，寫崇禎末，李自成部將賀錦殺入肅王府，誅殺末代肅王朱識鋐，焚燒肅王府，惟剩朱識鋐與其父肅憲王摹刻的宋本《淳化閣帖石》，流露出幾許蒼涼之感。

友朋交往

《題李匯川溥小照》：

尺幅有神仙，人言是匯川。琴橫古松側(cè)，詩就野花邊。逸氣凌雙塔，閑情寄五泉。登樓尋醉墨，誰復(fù)數(shù)張顛？

“李匯川”，名溥，書齋名醉墨樓，皋蘭縣人，善書米南宮。為吳松崖的好友，為李賦詩三題四首。此詩系為李匯川畫像所題，稱李有仙風(fēng)道骨，喜歡游歷名山勝水，為書法家，以狂草著名，比為唐朝狂草大家張旭，能詩工琴。吳鎮(zhèn)見醉墨樓上“書卷滿床頭”“飛翰灑明球”，可知李匯川愛讀書，書作不凡。

《李匯川雨中邀飲五泉》：

青笠紅杉上五泉，水竿風(fēng)鐸響泠然。游人莫恨蒼苔滑，妙領(lǐng)山光是雨天。

翠微深處起樓臺，天外黃河入酒杯。看盡東川三百里，柳煙花霧繞蓬萊。

第一首寫清風(fēng)微雨中，吳李登臨五泉山，領(lǐng)略別具一格的山光景色。第二首豪情橫生，黃河入酒杯，東川三百里，柳煙花霧似蓬萊。

《贈唐介亭》：

瀟灑唐生號介亭，圖章入妙畫通靈。幾家篆籀鐫奇石，隨處云嵐掛小屏。白塔山前風(fēng)浩浩，紅泥巖下水泠泠。與君把酒歡無極，沉醉何妨倒玉瓶。

唐介亭（1756年-1836年），名璉，字汝器，號介亭，別號棲云山人，皋蘭縣南園（蘭州城南）人。二十歲喪偶，終身不復(fù)娶。跟興隆山道士悟元子講求養(yǎng)生長生術(shù)，好游山水，登峰造極，步履如飛，年八十余無疾終。工琴，善篆刻，書畫尤超絕倫。著有《松石齋集》?！皫准易︾澠媸?，隨處云嵐掛小屏”，實(shí)寫唐璉書畫篆刻作品為世人喜愛情形。

《贈趙懷亭》：

高人余韻落丹青，隨處云嵐繞畫屏。欲識風(fēng)流小松雪，皋蘭今有趙懷亭。

趙春谷，字懷亭，號虛齋，皋蘭人。工花鳥人物。善養(yǎng)生，年八十余而終。趙懷亭的“山水清奇雄秀，尺幅千里，仙山樓閣，野水柴門，取景無窮。人物則仕女秾麗，神仙翩躚，或用指畫，亂頭粗服，奕奕有神。翎毛花竹，點(diǎn)染生動，莫不精妙。作畫家全才也。因此，吳松崖盛稱趙懷亭為“高人余韻”“風(fēng)流小松雪”，即元代書畫家趙孟頫。

書院課生

《福制府聘主書院造次言懷》：

書院經(jīng)傳處，蕭散稱老儒。若云通請謁，何以訓(xùn)生徒？冰雪文雖少，山林興不孤。威名能下士，或反重王符。

乾隆五十年（1758年），64歲的吳松崖受陜甘總督?？蛋捕Y聘主講蘭山書院。蘭山書院是省立書院，一般禮聘翰林、進(jìn)士為山長，福康安何以能“下士”舉人出身的吳鎮(zhèn)，并目為以《潛夫論》名世的王符，聘其為山長呢？這是因?yàn)楦？蛋卜滞赓p識吳松崖的詩名及道德文章，尤其激賞吳鎮(zhèn)的律古詩，稱：“律古精嚴(yán)，天衣無縫。雖白狼、朱鸞，遜此矞皇。”所謂律古詩，系吳鎮(zhèn)任韓城教諭時，為誘掖諸生，集漢魏六朝佳句為律詩一卷，既協(xié)格律，又便翻閱，諸生可由近體詩中獲古調(diào)之真髓，助力詠詩作賦，以備科舉考試。

為此吳鎮(zhèn)對?？蛋驳闹鲋?，念茲在茲，曾賦《送福中堂入覲》七律四首，稱頌其功績：

黃河夾岸馬頻嘶，父老盤轅悵解攜。坐鎮(zhèn)嚴(yán)公方玉壘，趨朝郭令已沙堤。金湯百二歸陶冶，桃李三千待品題。此地誰為天一柱？還應(yīng)紫氣入關(guān)西。

煌煌鐘鼓動西京，驛路迢迢接鳳城。三輔版圖鶉首重，九邊經(jīng)略馬蹄輕。風(fēng)沙曉霽山川古，陰雨春酣草木榮。此去如膺前席問，獻(xiàn)芹野老是丹誠。

灼灼春萱傍紫薇，白云高處每依依。長途慣說封魚返，古塞頻看乳雁飛。錫類恩從丹禁出，促裝人自玉門歸。西池王母瓊花宴，笑指金貂作舞衣。

再世絲綸歸亞相，六韜才略冠通侯。阮公客賤仍青眼，王業(yè)宮尊尚黑頭。捧日有心人競仰，凌云無賦我何求？堯封禾稻商巖雨，愿播皇恩遍九州。

福康安（1754年-1796年），滿洲鑲黃旗人。乾隆帝孝賢皇后侄，大學(xué)士傅恒之子。官吉林將軍、盛京將軍，云貴、四川、閩浙、兩廣、陜甘總督，武英殿大學(xué)士兼軍機(jī)大臣等。破石峰堡，封一等嘉勇公。率軍入藏，驅(qū)逐廓爾喀侵略軍。平定臺灣林爽文和湘黔苗民起義。厥功顯赫。

?？蛋灿谇∷氖拍辏?784年）任陜甘總督，次年離任赴京戶部尚書，吳鎮(zhèn)詩當(dāng)作于是年。第一首寫省城父老送別福康安的情形，將其譽(yù)為唐代名將郭子儀。第二首寫?？蛋步?jīng)略陜甘的情形，吳鎮(zhèn)愿做顧問，以向福康安“獻(xiàn)芹（謙言自己的建議淺陋）”。第三首為祝福康安之母祝壽。第四首寫因乾隆帝的恩典，?？蛋才c其父傅恒均拜大學(xué)士，封為公爵。

《書院訓(xùn)士次陶移二首韻》：

主人法鶉居，隨處即安宅。學(xué)舍如蜂房，相依在朝夕。曰余之蘭山，謬充鉛槧役。待問本空空，諸生尚前席。朅來逾五載，情好倍疇昔。客鳥托高枝，胡能遽離析。

學(xué)劍觀千劍，道通文與詩。君等倦讀書，吾當(dāng)自讀之。所嗟桑榆道，去者不可思。如何桃李班？浪擲青春時。鵝湖及鹿洞，成法宛在茲。負(fù)笈從爾至，濫竽將誰欺？

乾隆五十三年（1789年），吳鎮(zhèn)68歲，已主講蘭山書院五年，遂次韻陶淵明五古《移居》二首，抒寫書院的課讀生活。第一首寫自己雖為“客鳥”（旅居者），住所“鶉居”（簡陋的居室），但安居（安宅）如常，主講書院，與諸生朝夕相處，“情好倍疇昔”，所以不忍“遽離析”（分離）。第二首寫吳鎮(zhèn)用宋儒陸九淵、朱熹制定的鵝湖、白鹿洞書院學(xué)規(guī)，要求諸生珍惜光陰，不能“浪擲青春”，認(rèn)真讀書寫作，以求“道通文與詩”。

吳鎮(zhèn)培養(yǎng)了一批杰出人才：如皋蘭人秦維岳為翰林院編修，湖北鹽法道，倡捐創(chuàng)辦五泉書院。著有《聽雨山房詩草》等。武威人周泰元為進(jìn)士，官禮部郎中 。狄道人李苞為舉人，官蓬州知州，升東城兵馬司副指揮。著有《牽絲詩草》。武威人郭楷為進(jìn)士 。官原武知縣。主講靈州奎文書院、涼州天梯書院。著有《夢雪草堂詩稿》等。

□鄧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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