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我們村的婦女們都迷上了繡枕套，母親也癡迷其中。開始的時候，她們在枕套上繡上喜鵲登梅、鴛鴦戲水之類的圖案，很漂亮。母親說：“自己做的枕套，枕在頭下睡覺都覺得香?！蔽乙灿X得手工枕套比買的好，上面有細密的溫度和情感，堪稱有靈性的作品。

母親手巧，作品也多。后來婦女們不滿足于在枕套上繡花鳥了，她們開始在上面繡字。可能是誰那里有模板，模板上常用字都有，想在枕套上繡什么字，可以隨意選。年輕的小媳婦便給愛人繡上“白頭到老”“恩愛一生”之類的，中年婦女給愛人繡“健康常在”“一帆風順”之類的字。母親一向比較有創(chuàng)意，她琢磨著在枕套上繡家訓。其實我們家也沒有很正式的家訓，在母親看來，凡是有正面意義的話，都可以用來當家訓。比如：勤儉是傳家寶，家和萬事興，滿招損、謙受益之類的話都可以。

母親開始在枕套上繡家訓。她的做法很有意思，往往是有針對性的，給我們繡的家訓帶有告誡的意味。

那段時間，姐姐做生意掙了點錢，很有點小得意，花錢也大手大腳起來。有一次，她買了一套很貴的化妝品，還買了一身很貴的衣服。母親知道后，批評她不會過日子，說打扮得好不好看不要緊，把日子過好看了才重要。這話說過后，她便悄悄給姐姐繡起枕套。枕套上有幾個大紅字的雛形：勤儉是咱的傳家寶。姐姐知道后，笑得前仰后合，說母親把她當小學生一樣教育。姐姐還說，生活過好了，就要學會享受生活，買點化妝品讓自己漂漂亮亮的。那是母親和姐姐的觀念沖突最嚴重的一次，不過母親不爭辯也不訓斥，只是默默繡枕套。繡枕套是個細致活，母親的作品完工后，姐姐那里買買買的熱度也退了。冷靜下來的姐姐意識到，生活好了可以享受生活，但凡事得有個度，沒有節(jié)制地野蠻消費，最終還是自己買單。姐姐收下母親送給她的枕套，每天睡在頭下，時時提醒自己：“勤儉是咱的傳家寶。”不知不覺間，姐姐把家訓牢記在心并付諸生活了。

有一年，我升職了。我覺得這是全憑自己努力得來的，很開心。那段日子，朋友們隔三差五就來我家喝酒，祝賀我升職。酒過三巡，說話開始沒了遮攔，好像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個不一般的人物。我自己都感覺出來了，說大話，亂吹牛，“飄”得不輕。母親看在眼里，并不說什么。沒幾天，我看到她繡的枕套上有幾個大字的雛形：“滿招損，謙受益?！鼻懊嬗薪憬愕氖?，這次又輪到我，我一下就明白了母親的良苦用心。滿招損，謙受益，這幾個字看似簡單，卻是母親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她把對我的告誡和期待都寄托在千絲萬縷的絲線中，這句話對我的警醒作用不小，從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有點成績就飄了。

母親給姐姐繡枕套，給哥哥繡枕套，給我繡枕套。我頭枕著繡有家訓的枕套，覺得特別安心和踏實。因為枕套上不僅有愛，還有母親對我們的美好期待。我家的家訓，也因此傳承下去。幾年過去了，母親繡的枕套已經(jīng)舊得不能用了，但我們?nèi)园牙C有家訓的枕套洗得干干凈凈，收藏得好好的。

如今母親年紀大了，眼睛也不好了，不再繡東西。不過，枕套上的家訓，已經(jīng)牢牢繡在我們心中了。

□王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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