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均散文的河西風味——對話作者
李均散文的河西風味
——對話作者
陳新民
河西許多地方,長輩把年輕小伙子稱“娃子”,很親切,夠暖心。三十年前,我在高臺縣委工作,有次和縣人大主任一道去張掖地委開會。主任指著臺上的你說:“我們山里走出來的這個娃子,吃下大苦的。書念得好,人實為、又干散,公事準能干大!”
鄉(xiāng)親展望你的仕途,我關注你的創(chuàng)作,先前已經(jīng)在甘肅日報、蘭州媒體上陸續(xù)讀過你的一些散文與詩歌。來到你家鄉(xiāng)高臺工作,你描述的人、景、事、物近在眼前。身臨其境,閱讀向深,收獲自然更多一些。
“大山的兒子”,引我攀援綿延的大山
高臺縣城市民稱你們新壩老鄉(xiāng)是山里人,我更愿意把你看成“大山的兒子”。你寫祁連山“像父親一般高大堅韌,抵擋著北方的風寒侵襲,蘊藏著無窮無盡的礦產(chǎn)寶藏……呵護一方生靈,為神州大地增添異彩”。打開將由中國作家出版社出版發(fā)行的《李均詩文選》清樣,隨著你的筆端,我好像又回到祁連山,漸走漸高漸深遠,移步換景雄姿百千重,渺遠,豐饒,壯麗,神異……因為心共有遠山,我成離你最近的讀者。
說起來,你和我都與祁連山有著難解難分的緣份。你參加民工建勤,來到西岔山口修建擺浪河水庫。我進二只哈拉,入列修筑連通甘青兩省戰(zhàn)備公路的民兵方陣。
挖不完的凍土、揮不盡的熱汗,填不飽的肚子……蒼白花季屬于誰?——你我。
后幾十年,我們進山出山,無論是跨馬踏歌、還是驅(qū)車疾馳;無論是坎坷跌宕,還是便當順暢,面對大山捫心自問,不曾拋荒歲月就是慶幸。你在后記表達的這層意思,我贊同。
仰望祁連,也是尋找存在的意義。歷歷往事,已積淀為精神財富。財富如何“變現(xiàn)”?價值如何升華?唯有持續(xù)努力!把曾經(jīng)的努力、挫折、欣喜、苦悶、感念、反思訴諸作品,交給讀者吧。
帳篷的女婿,領我走進溫暖的帳篷
你出生在首都北京,又隨父母從北京回到高臺。人的命運,其實就是一連串偶然事件組合成某種必然趨勢。
在肅南、張掖工作生活期間,你對裕固民族的歷史文化生活狀況進行了長時期、多維度的調(diào)查研究,把握了豐富素材,創(chuàng)作出《做客》《裕固新歌》《裕固風情》《歌聲中長大的裕固族》《帳篷的變遷》《夜訪牧人家》《祁連牧歌逐云飛》《賽馬》《祁連魂》《思情》《一號槍手》等數(shù)十篇文章。這一批文章,珍重歷史,傳播知識,提升文化自信,對裕固民族做了全方位介紹。讀后思量,更敬重這個民族,更熱愛這個民族。
你寫那一座座帳房,寫那一個個牧民,小處落筆著實發(fā)力,字里行間處處蕩漾大愛深情,讀來使人動容,掩卷心潮難平。寫到這個份上,足以體現(xiàn)你對第二故鄉(xiāng)的真誠回報。
草原的騎手,帶我信馬由韁看草原
四十年前,我數(shù)次到甘南、川北的草原寫生,前前后后盤桓過差不多半年光景。在草原,我領略過別處不曾有的美好,結(jié)識了別處遇不到的朋友,深化了別處不曾有的生命體驗。我畫過草原景,寫過草原人??戳四銓懙牟菰?,覺得真應該跟著你再走走才好。
你與河西走廊草原有著接連體溫的脈動,你對這里的河流,草木、動物,處處上心,寫來如數(shù)家珍?!洞蟛菰贰恫菰榻Y(jié)》《裕固草原的記憶》《請到裕固草原來》《沸騰的草原》《草原春雨》《綠色的生命》《帳篷新聲追彩云》《梭梭自述》《芨芨草賦》……一篇又一篇,展開長長的風情畫卷,令人目不暇接。在《抓喜秀龍草原紀行》里你寫道“信步于豐草如茵,野花燦然的草地上,仿佛在純凈恬淡的童話世界徜徉,不由得贊嘆大自然這位無與倫比的神功巧匠,甚至會童心萌發(fā),想要在草地上,打滾兒、奔跑……”,你在《仰望祁連》中寫下“雪浪般涌動的白牦牛,是祥瑞之風,是靈光吉照……”沒有牧區(qū)生活經(jīng)歷,沒有與牧民的共情,很難有這般現(xiàn)場感十足的文字張力。
蜿蜒流淌的隆暢河、搖曳起舞的紅柳叢、燦若舒錦的花海,蒼茫厚重的雪山背景,在你的筆下邈遠又昵近,蒼茫還真切。你開辟了一片生機勃勃的天域,營造出一方令人神往的樂園——那些事、那些人、那些場景、那些畫面,沖擊視域,激蕩心扉。讀你作品,猶如再次信馬由韁走草原。
“筆桿子”與文學江湖
濃郁的抒情色彩,曉暢的敘事方式,使你步步走上文學高地。做到這一點,為什么不容易?我最清楚。
過往歲月,你和我手中的筆,多時用來寫公文。從基層單位寫到縣里,寫到地市,寫到省城。你我又從省城下到縣上,從縣干到地、州,再回到省里。兩個回環(huán)間,較長的時間里,我們的身份是所謂機關的“筆桿子”。
“廟堂”相對民間而言,古代朝廷辦文機構(gòu),被稱之為“廟堂工坊”,坊間大佬,往往身兼文學江湖的領袖?,F(xiàn)在情況不同了,寄情文學江湖的人雖然越來越少,仍不失為一種特殊文化群落。
特殊的文化群落,松散在各種機關內(nèi)外。散文門檻低,群落擴展易,眾多寫手云集于此。散文寫好難,堅持大不易,許多寫手又轉(zhuǎn)身而去。
當職場生涯已成既往,手中的筆由自己支配,新的起點隨之呈現(xiàn)。用白紙黑字記述的別人不曾有過的種種經(jīng)歷,無疑是積極的選擇。做出這個選擇,意味著邁進艱辛坎坷的上坡路。
你這本詩文選面世,對我是一種啟示,一種鼓舞。相信也會感動更多曾出入機關走向文學的作者。
跨界寫作的困惑
1998年,你的論文《從甘肅二十年的改革開放看解放思想的先導作用》,入選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二十周年理論研討會。會議結(jié)束時,你在人民大會堂接過論文入選證書。
在最深刻的意義上,機關寫作和文學創(chuàng)作有著共性要求。無論說理還是記事,無論評價還是抒情,都是特定時代的反映。不同的是,前者側(cè)重理性傳達,后者追求感性表現(xiàn)。你和我長期從事機關文字寫作,深知其規(guī)程之嚴格,行文要求與審美之疏遠??缃鐚懽鞯募m結(jié),常因此膠著。
曾幾何時,機關選拔寫手,多從舞文弄墨的文青中尋找??吹侥惆耸甏l(fā)表的那些散文詩歌小說,可以想象當年對文學的熾烈追求。我還想起八十年代自己周圍那些選進省、地、縣機關的文青,經(jīng)過十幾年、幾十年,后臺寫材料者,終于登上前臺念起材料,往返于兩種文體間,有正效應,如豐富人生體驗,增進觀察思考深度。亦有副效應,如弱化審美追求,磨損文學趣味——行文重論述輕描述,不自覺地流露文件、社論語氣,這些弱點,在特殊文化群落具有共性,在我和你創(chuàng)作中也不同程度地存在。于是,我建議你增加附錄三,想的是,請讀者走進“原礦”,以便有比較地開采和“冶煉”,從而拓展把握作品的維度。
那一年,在漳縣
漳縣曾經(jīng)是省上扶貧聯(lián)系點,每年,省委研究室都要派一位處長來縣里蹲點,1996年來的是你。你剛來,我即指派一位副書記陪你去各鄉(xiāng)鎮(zhèn)調(diào)研熟悉情況。很快,鄉(xiāng)鎮(zhèn)就有信息反饋:“新來的工作組長對基層太了解,看事準,拿事穩(wěn)……”得知你在肅南當過幾年縣委辦公室主任,有人嘖嘖:“怪不得!”
有個周末,我讓司機拉咱倆上了一趟遠鄉(xiāng)韓川。車行至草原深處停了下來,放眼四周,山嵐郁紆、空水澄鮮,草木葳蕤。平素溫文爾雅的你,此時此地卻抖肩揚臂,唱起贊美草原的歌曲,一會兒用西部裕固族語言唱,一會兒用東部裕固族語言唱。歌聲,回響在人跡罕至的草原,清泉般流淌在我心間。你對草原的那份繾綣,聽得我淚水盈眶;聽得曾在青藏高原服役多年的司機坐立不安……
看了你寫的一些詩篇,回想你草原放歌的情景,我想,守望詩與遠方,僅靠心儀還不夠,還要有超越環(huán)境、超越自我的意志。
開掘富礦提煉精品
擔任縣委書記,是我們?nèi)松钪匾拈啔v。
2000年,我離職漳縣,你赴任天祝。去貧困縣前,我們都在河西走廊條件較好的縣上工作過。兩地反差,雙重經(jīng)歷,使我們有了更多共同語言,談論最多的還是縣上那些公事??梢哉f,我們各自的決策里,融入過對方的經(jīng)驗和智慧,這是友誼的“硬核”,也是我把你的作品讀進去又讀出來的前提。
我是離你最近的讀者,欣賞你的作品自有與眾不同的角度。你寫在天祝上烏梢?guī)X去藏族貧困戶家訪,寫下抓喜秀龍草原與災區(qū)牧民一起過大年,那情形仿佛又把我?guī)Щ卣目h山鄉(xiāng),帶我回到當年走訪貧苦戶,安撫災民的現(xiàn)場……
作者與讀者的互動,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共情。而共情的生發(fā),與相近的生活體驗、以及由此引發(fā)的相似的審美情趣息息相關。我看散文,不喜歡出語赫赫的,自己寫散文,總避開煌煌敘事,這也算“有是格,便有是調(diào)”吧。看你心貼大地一路寫來,文字沾著山間泥土,冒出炕土熱氣,流溢野草芳香,于樸素處見真情,于微末中尋真章。我能不喜歡?
彌足珍貴的往昔,親切雋永的回憶,借助文學的力量為更多人共享,便是創(chuàng)作。你努力了,你做到了??h上那幾年,是最沒有條件靜心寫作的幾年,也是最有可能積累文學創(chuàng)作素材的幾年。你離開后寫天祝的系列篇章,以文學形式重溫縣上的工作片段,以簡樸而雋永的情致,吸引讀者,感動讀者,擴充了全書的精神容積,聚集成文本高光。啟發(fā)從過政的作者:昔日的工作經(jīng)歷中,有的是文學富礦。
開掘富礦,提煉精品,前面的路,長著呢。
河西走廊——尋美的坐標
美,首先在于發(fā)現(xiàn),然后才是表現(xiàn)。文學之所以美,不僅在有盡之言,而猶在無窮之意。在尋常生活中,看到別人看不到的美,才能在更廣闊、更深遠的意義上詩意地表現(xiàn),才能激活人們的審美通感,才能廣泛地、持久地擁有讀者。
你是視野開闊的作家、且行且歌的詩人。你的筆觸伸向大江南北長城內(nèi)外,作品題材廣泛內(nèi)容豐富形式多樣。但是,我始終認為,河西走廊從來是你寫作的重頭戲。河西走廊,也是我一直努力描繪的對象。
你寫了《石窩青松》,我寫下《紅軍樹》;你寫了《沙海里的明花草原》,我寫下《娜馨的草原》……這可不是簡單的題材“撞衫”,而是內(nèi)心河西情結(jié)的折射。河西情結(jié)賦予給我們的,是發(fā)現(xiàn)一方土地一方人美的眼界,是表現(xiàn)一方水土一方人生活的動力。
感覺到河西風味,正是我珍惜你作品的最重要原因。
表現(xiàn)出河西風味,體現(xiàn)你提純文學趣味的持久努力。
最后再說兩句。新版中,你二十四年前寫母親非常歲月的,那些沉郁而精準的敘說,那些有揭示、有反思的章節(jié),為什么不見了。你當過縣、地區(qū)、省三級宣傳部的領導,一定自有考量。但是我要說,幽暗陰冷的世相,正是母親光明磊落的反襯;重重災難的深處,有著母親人格品行高揚的底座。沒有這些,現(xiàn)實關懷會不會降格?
博爾赫斯聲稱:“我寫作,不是為了聲名,也不是為了特定的讀者,我寫作是為了光陰流逝使我心安寧?!?/p>
頗有同感,抄給你看看。
2023年冬月于北京
(作者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曾任中共中央先進性教育活動辦公室宣傳組副組長、中國國土資源報黨委副書記、國土資源部離退休干部局副局長。)
責任編輯:車丹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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