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序更替，靈蛇迎瑞。2025年，是乙巳蛇年。中國的蛇文化源遠流長，承載著多重文化意蘊。蛇不僅象征著長壽、健康與智慧，更代表著神秘莫測的力量。不僅在中國，對蛇的敬畏與崇拜在世界其他古老文明中也同樣占據(jù)了重要地位。新年伊始，甘肅省博物館于1月20日舉辦“靈蛇獻瑞——乙巳蛇年生肖大聯(lián)展”，展出了數(shù)百幀靈蛇題材的作品，傳達蛇年吉祥納福、和美康安之意。

十二生肖傳統(tǒng)文化

生肖文化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體現(xiàn)了古人觀天察地、順應(yīng)自然的深刻智慧。早在《詩經(jīng)?小雅?吉日》中，便有“吉日庚午，既差我馬”的詩句，巧妙地將午與馬相對應(yīng)，體現(xiàn)了古代中國人對時間和宇宙的獨特理解。湖北云夢縣睡虎地十一號墓出土的秦簡，進一步證明了十二生肖在春秋前后就已存在。隨著時間的推移，生肖不僅成為記錄時間的一種方式，還深深融入中國的民間信仰、占卜習俗、文學藝術(shù)，演變成為一種傳承千年的文化符號。同時，這種將動物與紀年相結(jié)合的做法，在世界各地文化中也廣泛存在并流行，成為不同文明之間交流互鑒的重要見證。

“生肖”，即“屬相”，是中國特有的表示個人出生年份的方式之一。由十二種動物組成——鼠、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狗、豬，它們分別與十二地支相結(jié)合，用來標記年份，并以十二年為一周期循環(huán)往復(fù)。除了標記年份外，十二生肖還與農(nóng)歷的一年十二個月及一天中的十二時辰相匹配，體現(xiàn)了古人對時間的精細劃分。關(guān)于十二生肖的起源，說法眾多，相傳為黃帝所立，最早的文獻記載可以追溯到先秦時期。這些動物的選擇并非隨意，而是反映了早期人類對于自然界中動物的崇敬之情，以及人與動物之間的和諧共處。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生肖已經(jīng)成為春節(jié)期間不可或缺的文化符號，以及民間風俗習慣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悠久延綿的蛇文化

蛇在大自然中潛伏遁形，在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卻昂然挺立，盡顯神秘與靈動，時而化身神祇，守護人們的信仰；時而融入圖騰，承載民族的標識。從伏羲女媧的創(chuàng)世傳說，到鎮(zhèn)宅家神的民間崇拜，其蜿蜒的身姿交織著神話與現(xiàn)實，升華了宗教與民俗、文學與藝術(shù)，成為智慧、繁衍與富貴的象征，凝結(jié)著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對于自然和諧、生命輪回的深刻洞悉。在長期的人蛇相伴中，人類不僅看到了蛇的猙獰，也發(fā)現(xiàn)了蛇的美。人們既畏蛇，又崇蛇。蛇善于避水、蛻皮、多產(chǎn)多生，被中國人賦予智慧、力量與再生的吉祥寓意。

蛇在中國又有虺（huǐ）、螣（téng）、蚺（rán）、蜧（lì）、蜦（lún）、長蟲等別稱。截至2023年1月，中國共記錄312種蛇類，是世界上蛇類多樣性最豐富的國家之一。在原始社會中，蛇是人類的天敵之一，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蛇，它或從蟲?！薄吧瞎挪菥踊妓?，故相問：‘無它乎？’”。遠古先民以“蛇”為主題相互問候，正是源于對蛇的畏懼心理。但蛇并不僅僅給人以兇惡的一面，蛇的全身都是寶，既可以為人提供良藥，滋補人的身體，還可以幫助控制嚙齒動物和害蟲，保護農(nóng)作物免受損害。

蛇常常與人或其他動物結(jié)合成為神靈，中國人信仰的人類始祖伏羲女媧，便是以人首蛇身的形象廣為流傳。正是憑借巨大的影響力，蛇才得以躋身中華傳統(tǒng)生肖之列，與十二地支中的“巳”對應(yīng)，在十二生肖中排行第六，成為年俗文化的形象標識。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蛇的形象與龍難舍難分，更有“蛇為小龍”的說法。龍是中華民族的形象標志和精神象征。形象上，蛇是龍的靈感來源之一，龍的形態(tài)中融合了蛇的元素。象征意義上，兩者都代表著神秘、強大和吉祥。在神話傳說中，蛇五百年化為蛟，千年化作龍，充滿了進化的奇幻。它們之間，不僅僅是一種生物間的聯(lián)系，更是一種文化和歷史傳承的象征。

從目前已發(fā)現(xiàn)的龍的造型來看，時間越早的龍，其形象越簡單，越接近于蛇，即使是唐宋以降已經(jīng)基本定型的龍，其蛇的特征也十分明顯。因此聞一多等學者認為，龍正是在蛇形象的基礎(chǔ)上逐步演化而成的。

蛇文化在我國源遠流長，作為上古先民的信仰之一，承載多重文化意蘊，是先民動物崇拜中不可忽視的重要組成部分。從圖騰崇拜、生殖崇拜，到皇權(quán)象征，再到幻化人形中，蛇形象的文化內(nèi)涵愈加豐富，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青銅器上的蛇元素

西周 蛇形銅鑣 甘肅省博物館

蛇孕育了龍，同時也進一步強化了蛇的神性，蛇在莊嚴肅穆的祭祀活動中常常扮演著至關(guān)重要的角色。中國人將它裝飾于青銅禮器之上，希望達成與自然、神靈的溝通，得到天地的庇佑。在古代留存下來的許多文物中都有蛇，從古老的巖畫到精美的青銅器，蛇的形象在不同文化中都有體現(xiàn)。文物中的靈蛇造型豐富多樣。有的蛇身盤繞，形成獨特的圖案，像是在訴說著古老的秘密；有的蛇首高昂，展現(xiàn)出威嚴莊重的氣質(zhì)。這些精美的文物，不僅展現(xiàn)了古代工匠的高超技藝，更表達了人們對蛇的敬畏與崇拜。

戰(zhàn)國 銀首人俑銅燈 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

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館藏的戰(zhàn)國銀首人俑銅燈，燈由人俑、蛇、燈桿、燈盤和方座組成。人俑右手握住一蛇，蛇首上挺，用吻部托住長長的燈柱，左手握一蛇的尾部，蛇身卷曲，頭部昂起，吻部頂著一只燈盤。在底部燈盤內(nèi)還有一蛇盤踞，以頭頂住男子左手所握之蛇，保證了全燈的重心穩(wěn)定。又如山西博物院藏的盤蛇形鼓座，鼓座面由三條巨蛇順時針盤繞而成，蛇頭靠近中部立起，張口咬住中心圓筒口沿。蛇身飾有細密的鱗紋。中心圓筒下端及周圍飾有各種形態(tài)的小獸，展現(xiàn)了古代工匠卓越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力。

與蛇有關(guān)的文物非常豐富，這些文物不僅展示了古代工藝的精湛技藝，更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對蛇的獨特情感和崇拜。四川廣漢三星堆博物館藏的商代青銅神樹，由樹座和樹干兩部分組成。樹干上有三層樹枝，每層為三枝丫，枝丫端部長有果實，一果枝上揚，果上站立一鳥，兩果枝下垂。在樹的一側(cè)，有一條龍援樹而下，龍身呈辮索狀，馬面頭，劍狀羽翅。這種樹與龍，或是樹與蛇的組合，在世界各地都有類似的存在。在兩河流域中，就廣泛流傳著鳥、樹、蛇的神話；在中國，《山海經(jīng)》中記載的扶桑、建木、若木等古老神樹，與青銅神樹的形象也是不謀而合。

與龍類似，蛇元素常常被應(yīng)用于中國古代兵器之上，人們相信蛇的敏捷、威猛，能夠幫助他們?nèi)〉脩?zhàn)斗的勝利。此外，曲線形狀的蛇形兵器，往往也能在實戰(zhàn)中造成更大的殺傷力，其中最著名的便要數(shù)三國名將張飛手中的丈八蛇矛。

西周 鏤空鞘青銅短劍 甘肅省博物館

在甘肅省博物館有一件比較出名的青銅兵器。這把西周的鏤空鞘青銅短劍，劍鞘以回環(huán)纏繞的鏤空蟠蛇紋構(gòu)成，蛇身飾細線紋，三角形蛇頭，雙目凸起，鞘口兩側(cè)有一對相背的圓雕佇立犀牛，二牛四腿外突,與盤繞的蛇藤相呼應(yīng)。劍身柳葉形，劍莖平直，劍脊飾夔紋和斜三角紋飾。

古人認為蛇是一種神明，潛于深淵，能致云雨?？梢哉f，蛇紋是一種寓意吉祥的紋飾。蛇在青銅器紋飾中，也能作為一種主題，可能與蛇在當時人們意識觀念中有某種吉祥寓意有關(guān)。

歷史悠久的文化符號

從圖騰崇拜、生殖崇拜，到王權(quán)象征，再到市井百姓的生肖象征，蛇文化的內(nèi)涵愈加豐富。它與龜同框便是四靈之一的玄武；人蛇交纏，便是伏羲與女媧這等上古真神；哪怕化作人身，也是那敢愛敢恨、有情有義的白蛇娘子。

魏晉 女媧圖彩繪壁畫磚 高臺縣博物館

《山海經(jīng)》這部奇書歷述怪獸異人的地理分布和由此產(chǎn)生的神話幻想，其中不乏千奇百怪的“蛇”形象。古人將自身對蛇的畏懼與崇拜，融合蛇的種種特性，化作瑰麗、夢幻的奇思妙想，構(gòu)建出光怪陸離的蛇類世界，賦予了靈異之蛇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和深邃的文化意蘊。展覽中有很多畫作和文物都體現(xiàn)了古代神話中的“蛇”形象，其中不乏人們耳熟能詳與蛇有關(guān)的故事。

伏羲和女媧是中國神話傳說中的創(chuàng)世神靈，被視為人類文明的始祖。相傳他們均為蛇身人首的形象，象征著自然與人類的和諧統(tǒng)一。伏羲被認為是發(fā)明八卦、結(jié)繩記事的智者，開啟了中華文明的智慧之門；而女媧則以其神力摶土造人，煉石補天，維護了天地的秩序。展覽中展出的高臺縣博物館館藏的一件魏晉時期的女媧圖彩繪壁畫磚。畫面繪女媧，人首蛇身，獸足，頭梳高髻，著交領(lǐng)紅裳，右手持月輪，月輪內(nèi)有蟾蜍，左手持規(guī)，周圍繪云氣。同時，還展出了一件高臺縣博物館館藏魏晉時期的伏羲女媧畫像磚，左側(cè)女媧，一手持矩、一手拿陰物，人首、蛇身、獸足、挽高髻、著交領(lǐng)長衣，腹部繪月輪；右側(cè)伏羲，右手持規(guī)，左手持日，內(nèi)有一金烏，周圍云氣環(huán)生，意在天界暢游。兩磚拼合形成陰陽交合圖，為墓葬中室頂部藻井彩繪圖像。畫像中人首蛇身的伏羲、女媧形象，濃縮著中國上古時代的蛇崇拜意識。我國古代有天圓地方之稱，伏羲執(zhí)規(guī)象征天，女媧執(zhí)矩象征地，反映了墓主人追隨升天的愿望，也期望其后代能夠繁衍生息。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除了人蛇合一的神靈，我們在許多器物上也常常能看到蛇與其他動物，如蛙、鳥、魚等組合。人們將對自然界的觀察以一種富有設(shè)計感的結(jié)構(gòu)加以連接，寓意著生生不息、和諧統(tǒng)一。他們共同豐富了蛇文化的內(nèi)涵，更反映了古代中國人對自然、生命、陰陽調(diào)和、宇宙秩序等方面的深刻理解。

例如玄武信仰，源于古代的星辰崇拜和動物崇拜，往往以龜蛇合體的形象出現(xiàn)，于五行主水，象征四象中的老陰，四季中的冬季，同時也是天之北陸。《楚辭·遠游補注》釋云：“玄武，謂龜蛇，位在北方，故曰玄，身有鱗甲，故曰武?！睗h代以來，龜蛇便作為北方七宿玄武神的象征而受到人們的奉祀，后被道教吸收后將其人格化，逐漸成為道教的大神。

玄武是“四神”中的北方之神?！洞蟠鞫Y》：“龜上彎象天，下平法地。千載神龜，問無不知，廣育無雄，以蛇為雄。故龜與蛇合謂玄武”。因此龜蛇形象的組合亦有陰陽交接之意。除了瓦當、畫像磚、雕塑外，古人還常將此二物繪于旗上，用于指揮軍隊、消災(zāi)避害之用。

明 鎏金銅玄武 平?jīng)鍪胁┪镳^

展覽展出了一件平?jīng)鍪胁┪镳^館藏的明代鎏金銅玄武，充分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的歷史文化。平?jīng)鍪侵袊牢幕闹匾l(fā)源地，崆峒山以黃帝問道廣成子而聞名天下，被尊為“西來第一山”，史稱道教“教源所在”，道文化底蘊十分深厚。玄武為崆峒山主神，崆峒山由此成為明代皇室在北方的道場，后來逐漸成為全國著名的道教圣地。這件文物中的玄武作龜蛇纏繞狀，蛇頭高聳，烏龜后望，與蛇對視，龜甲蛇鱗清晰逼真。

唐 蛇首十二生肖俑 西安博物院

上古時代的蛇圖騰、蛇崇拜，為蛇生肖的形成創(chuàng)造了條件。蛇在十二生肖之中位列第六，地支為巳，對應(yīng)著十二時辰中的巳時上午的9時至11時。相傳此時的蛇多隱藏在草叢中，不會外出游蕩、傷人。十二生肖自其起源之時，就被視為人們祈求平安、生命長久的象征。每一種生肖都有豐富的寓意和傳說，蛇則象征著好運和財富，蛇年出生的人常被認為聰明伶俐，洞察力強，善于思考和分析問題，擁有冷靜和沉著的天賦性格。

從遠古先民對蛇的恐懼，到蛇神、始祖、生殖崇拜的神化和尊貴，蛇的靈瑞、吉祥、富貴同樣也在民風民俗中廣為流傳。民間故事中有許多關(guān)于靈蛇報恩、人蛇相戀的傳奇，從側(cè)面反映了古時“天人合一”、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哲學理念。

晉 四神紋鋪地磚 甘肅省博物館（本文圖片均由甘肅省博物館提供）

在中國豐富多彩的民間工藝美術(shù)品中，蛇的形象以其獨特的神秘與優(yōu)雅，成為匠人們創(chuàng)作靈感的不竭源泉。從剪紙、刺繡到陶瓷、木雕、首飾，匠人們將對自然萬物的敏銳觀察、敬蛇愛蛇的心理，化為一件件創(chuàng)意重塑與技藝再現(xiàn)的結(jié)晶，或神秘或可愛，或靈動或喜慶，折射出中國人對于美好、平安、幸福、富足生活的祈盼與追求。

文/辛 欣 茹 實

（作者單位：甘肅省博物館）

責任編輯：宗成賢